官道溅起一道烟尘，三骑快马飞驰而过。为首是一名极为俊俏的七八岁小郎，后有两骑精悍的健硕男子跟随，虽只是一错眼的功夫却能一眼看出这三骑人利落的身手。郑文槿由衷的赞叹：“也不知是谁家的子弟，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风采。”

管家谄媚的接话道：“普通人家断然不可能有此等悍仆，那马儿也是少见的神骏，此处乃京都重地，想来有此风采的少年郎定然是世家权贵家的子弟。”

郑文槿摇头：“可能是武勋家的子弟，文人子弟大都温文尔雅，举止有度，少有这等纵马行路之举，那两个悍仆也不像是文人子弟玩耍时会带着的。

前些年的战乱因为打仗提升了武夫的地位，让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武夫有了站立朝堂的机会，哼，一朝得志，这些武夫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居然想干涉朝堂的时局。须知立国时靠武夫，现在的大唐已经一统天下了，治天下还得靠我们文人。”

“老爷说的极是，这小郎君怕是给家里人骄宠的过了，那些武夫才立起来几年，哪有什么底蕴的，一朝得志后还不是由着性子来。国子监的夫子们最不喜的就是武勋家的子弟，他们读书读不进，和世家的子弟比拼做学问比不过，只能以动拳脚来争输赢，无耻至极。”

郑文槿扫了一眼管家，摇头道：“你呀，好歹话都让你说了，走吧，进城去。”

杨倩芸不知道自己刚刚被评论了一番，马儿飞快，她和老赵老刘已经到达了杨家的庄子。

“娘，好些天不见，孩儿想你啦，好想哦！”杨倩芸进屋子便直奔张书雅身边，示意丫头们把她带回来的吃食盛出来给张书雅享用，便环抱住了她的腰撒娇。在张书雅的身边她特别能放松，很享受的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哼，小没良心的，就会说好听话，不是说要把庄子做出个样子才回来见我吗！”张书雅伸着手指在杨倩芸的额头轻轻一点，却又舍不得用劲，她仔细打量杨倩芸，皱眉道：“给娘好生看看，瞧瞧你，你都瘦了，是没有好好吃吗？应该也没休息好吧！”

杨倩芸趴到了张书雅的怀里道：“娘放心，我好着呐，庄子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薜管事和万福管着呢，绿竹换着花样每天给我做好吃的，紫竹也把我照顾的很好。我这不是瘦，孩儿最近日日都在练武呢，是变得精神啦！”

又仔仔细细把杨倩芸打量了一番，张书雅笑道：“那也不能让自己太累了。对了，娘听说你那宅子明明都快弄好了，最近又在折腾什么卫生系统，你在搞什么花样呀？”

“就是如厕的那些东西，等工匠把那一套东西整明白了，孩儿再让他们过来给这里也弄一套。孩儿那里已经快弄好了，整治过后方便极了，还干净，娘试过以后肯定喜欢。”

“行吧，你就可劲儿的折腾吧，娘都由着你来。我算是明白了，我们家里呀就你和你爹想法最多，也最能折腾。”张书雅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是一脸宠溺的笑意。

见丫头们把吃食摆放好了，杨倩芸拉着张书雅品尝：“绿竹又捣腾出新东西了，娘尝尝，喜欢就让厨娘学起来。”

“绿竹哪有这等脑子，还不都是你教的，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怎么就有那么多主意呢。”张书雅享受着女儿的孝顺，忽然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丫头们都退下了，这才道：“你哥哥都给你说了郑家的事情吧。”

杨倩芸点头：“娘不必担心将来我与郑家如何相处，世家做事向来喜欢权衡利弊，郑家更是以利字当头行事。我们当下拒绝郑家的示好，他们或许此时会有不快，等将来我杨家根基渐厚，若是被他们看重，此时的不快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退亲她是不敢说的，张书雅看好这门亲事，她不会愿意让自己女儿背上不好的名声。事情往后走着再说。

张书雅却没有得到开解，她叹息道：“普通人家讲个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世家贵族讲的是门当户对，如今我们杨家出族新立，毫无根基，与世家贵族联姻太不对等了，说实话，娘有些后悔与郑家结亲了，郑家的门户太高了。

我杨家便是再如何做，也赶不上郑家累年积攒的底蕴，没个能倚仗的娘家，你嫁进郑家说话做事必然受排挤打压，你是不知道，那郑家上门来的管事对我们说话的那个姿态呀，你将来嫁过去是做主母的，就因为我们家门户低了，一个奴仆做事的姿态都那般的张狂，娘想想你以后过的日子，心里就难受的紧。”

杨倩芸窃喜，她还担心以后退亲娘这边不好交待呢，张书雅对亲事有动摇是好事。

“昨儿晚上我和两位哥哥才议论过，那个位置秦王是肯定要争夺的。世家扶持的是太子一系，秦王牢牢握着军队，两虎死斗，我更信的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最终秦王必胜。然后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等秦王清洗过朝堂之后，贫富贵贱那时候才看得分明。”

“你爹爹也是如此说道，这也是他投入秦王一系的原因，希望我们家能因为你爹爹和大哥的选择搏下一些根基。你的几个哥哥思虑事情不及你看的长远，你若是男儿身多好，不必嫁出去，家里多个聪慧的人掌事，我们杨家何愁发达不起来！”

杨倩芸轻笑，故意试探道：“娘若不舍得那孩儿以后就留在家里好了，我们招一个上门女婿，往后我们都守着娘，一起孝敬你们如何？”

“说的什么傻话，”张书雅敲了一下杨倩芸的脑袋：“且不说你已经许了人家，就算你没，能甘愿入赘的儿郎能是有出息的人吗？若是有志之人，他肯定受不得仰人鼻息的憋屈，面上恭顺心里也会有想法，这是乱家之源，等他有了出息的时候就会想着分家单过，那般为难何苦来着？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告诉你，你可不许乱来啊！”

“哎呀娘，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杨倩芸分辩道。

张书雅哼了一声：“你姑且说，我姑且听，我是你娘，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别人有七窍，你比别人起码多几个心眼子，你能说出这个话，这心里恐怕就有这么个念头。娘和你说，入赘的事你想都别想，娘会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娘，娘，我的亲娘，别瞎想，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杨倩芸赶紧告饶：“等孩儿的庄子修缮完毕后，娘赏脸去我的庄子住如何，守着孩子免得孩儿犯错。”

“行，娘卖你个面儿，弄好了再来接娘！”张书雅终于笑了，却又叮嘱道：“听说你的宅子新买了些丫头婆子，那些新来的人做事没个分寸，规矩该给她们立起来，王嬷嬷做这个是行家里手，回去的时候把人带过去给你做个帮手，这边的院子我新拨两个人去给你守着。”

“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是块宝，若是离了娘的怀抱，好日子定然长不了！”杨倩芸俏皮道，她这话顿时让张书雅开心的咧开了嘴，“你这嘴呀愣是跟抹了蜜似的，说的话甜到了人心里头，只是回头你爹听到这话，怕是要伤心难过了哟。”

杨倩芸幽怨的盯着张书雅：“娘，你坏，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你，你，哎哟我的天哪！”张书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完全没了淑雅的形象。

杨家人欢欢喜喜，一团和睦，郑家此时却是非常的不高兴。老爷子托长安的族人给杨家两兄弟安排国子监的学位，郑子锐倒没有别的想法，裴兰心却嘀咕上了。杨家以后是不是儿子的助力她现在看不到，倒是因为这门亲，杨家要从郑家身上得好处了。

这让裴兰心越发不喜杨家的人：“杨家搬来了京城附近，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来认个门，不识礼数！”

郑子锐没好气的道：“爹说了亲事已经落定，你怎么还老是挑杨家的刺，我们两家是姻亲，杨青松不在家，张氏一介妇人，不年不节的轻易上门那才叫不知礼！还有，今天子达让人来传话了，杨家孩子并没有答应去国子监，人家早就拜了师读书去了。”

“我们郑家好心好意帮忙，他们杨家居然敢拒绝？”裴兰心不敢置信的跳了起来:“他杨家现在一点根基也无，有这等好事都不知道抓住，以后如何能帮衬得了我的儿子，夫君，这等落魄又浅见的人家，咱没必还维系这门亲事呀，你跟公爹再说说吧。”

郑子锐黑起了脸：“你这么说是不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女儿？”

裴兰心眼光闪了闪，咬牙道：“我就一个儿子，他的前程我如何不为他操心！杨家现在是什么门户，与那白丁有何差别！爹说杨家将来能帮衬得了浩儿，可世事多变，将来的事如何作得了准？我等不了！何不给浩儿直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不仅是浩儿，马上就能帮得了你。

夫君，咱们也不用对杨家失信，你不止浩儿一个儿子，元淳元奎虽是庶子，配杨家女的身份绰绰有余，公爹都看重的人想必你那些妾室得此佳媳定然也欢喜的很，都是嫁到我们家里，杨家也失不了面子，公爹要的孙媳也进了咱家的门，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至于浩儿，裴寂老大人家的夫人托了崔家夫人与我说道，裴家有一女与浩儿相仿，她曾与浩儿偶遇过一次，对咱们浩儿甚是喜欢。这个女孩子我已经见过了，大家之女知书识礼，相貌也美，我瞧着就喜欢，浩儿定然也会喜欢的。

夫君，与其等杨家看不到的将来，还不如与裴家联姻，裴寂老大人是皇上身边最重要的臣子，他随便说上一句话，你和浩儿能少得了前程？郑家的人也少不了好处。你把事情给公爹掰扯清楚，他那么精明的人自然权衡得了利益，他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郑子锐皱起了眉头：“你这婆娘就是事多，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杨家起伏需要太久的时间，浩儿的嫡妻若是出自杨家，这妻族的势力确实弱了些。裴家很不错，皇上很多事都离不了裴大人，他若要帮衬郑家确实能立马行之手段。行吧，我书信一封给爹陈明厉害，再试一试爹的想法吧。”

郑子锐终于松了口，裴兰心大喜，连忙道：“可不能只是试试，夫君当极力促成，我与裴家已经说好了，人家裴家等着我们的消息呢，这事儿你赶紧的。”

“你，唉，合着你一直对我和爹的话阳奉阴违对吧。”郑子锐黑起了脸。

裴兰心将脸扭到了一边：“夫君说的什么话，我虽然有些私心，可还不是为了我们孩儿着想吗？你们兄弟几个，他们的嫡子都娶的是名门贵族之后，凭地我们浩儿要这么个嫡妻！平白弱了别的兄弟一头！”

郑子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说你什么好呢，你哪里只是想着儿子，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历来好面子，我们兄弟几房什么事你不争个先，我的亲族里，还是你娘家，好歹事你也要端个面子，爹给咱们定的长房儿媳弱了别家一头，你刚知道就一直不乐意。

可爹这么多年行事，哪一件不是远见卓识，家里谁都听信爹的判断，依言行事，偏你常常生出是非。”郑子锐深深的叹气：“我会跟爹好好说明，但最终的决定我还是会听爹他老人家的，裴家那边你莫胡乱许诺，别到时候不成徒生出是非来。”

裴兰心不高兴的点了头，这个时代大家长的威严是不容冒犯的，郑文铄并不是个好说话的公公，她有那个冒犯的心也没那个胆顶着找罚。想到崔家夫人的主意，她垂下了眼睛，老爷子不同意，那就别怪她耍手段，让杨家自己退步。

杨倩芸并不知道，她想安安稳稳的待到玄武门事变之后，等李世民清算完世家的势力再说退亲的事情，却不知有人比她还要着急，要主动来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