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服把去杨家需要注意的事项说了一遍,三位出嫁女原先没有的不平此时心中也起了波澜。同为王家女,同父同母,三姐嫁给秀才有苦有甜也就算了,五姐六妹嫁给爵爷,凭啥她们串个亲戚还要注意这么多!出嫁女们眼睛微红怒瞪自家女婿,所有的不甘凝成一把利剑刺向女婿们。女婿们心有所感,不清楚自家媳妇这是怎么了?然长期做王家女婿形成的习惯,他们也就是相互对视一眼,在明白都不知道答案后,装作若无其事转头不看媳妇。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清楚,王佼察觉到女儿女婿们之间的互动,心疼自己女儿,借机敲打三位女婿。“小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千万不要不当回事。杨家是高门大户,走亲戚那天说不定还会有他家的其他亲戚在。若是那些人想跟你们说话,你们就奉承几句,好话当钱使,夸他们几句不吃亏。”
“可若是他们不想搭理你们,你们也硬气点,别上赶子和人家说话。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去走亲戚的,不是开铺子做生意的,用不着谁都巴结。热脸不能贴人家的冷丿屁股,你们是有妹妹在杨府做媳妇的,要给恁俩妹妹装点脸,不能让人小瞧了。”
“他们小瞧你们就是小瞧恁俩妹妹,五姐六妹是杨府的妻,正妻!你们是杨府的正经亲戚,不说见谁都要仰着脸说话,也不能太低三下四让人看不起。咱家就算是商户也是杨家正经的亲戚,他们看不起咱也是看不起杨家,杨家也不会允许他们欺负你们的。”
他的话给心里憋气又不知所措有点怯气的出嫁女们吃了定心丸。王大姐心中稍稍好受一些,保证道:“爹,你放心吧,我们都这么大了,也都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的。”
王佼还是有点不放心,又交待:“我知道你们想给杨府人留个好印象,以后想指望他们关键时刻能拉扯你们一把。可正如此才不能太弯腰了,腰弯的太狠一辈子都直不起来。我的话你们记住,你们是靠自己生活的,不是靠杨府养活你们的,亲戚之间要掌握个度,长了短了都不好。”
话不可为不是肺腑之言。他给女儿们陪嫁了巨额的嫁妆,就是为了女儿们在婆家能不委曲求全的生活,亲戚之间来往能不卑不亢。慈父之心跃然纸上。王家和王家亲家们的事,是过年喧闹中的浪花,被风吹一下高高的扬起,以为是惊涛骇浪,其实不过是浩瀚无垠中不显眼的那一朵,太阳的光线照耀一下,仅仅是发出刹那间的七彩光,随即又被淹没在无穷尽的尘埃中。丈夫一直陪在身边,小王氏回娘家一整天心情愉悦,愉悦的结果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有开心就有不开心的,不开心的大王氏从娘家回来也蒙头大睡。大王氏的新房设在三房院落的三间东厢房。房间内的家具陈设是王家陪嫁的和一部分杨家的旧家具。俩王氏的亲事仓促,又加之是嫁二女,二女的嫁妆需得一模一样王家的面子上才好看。为了保持一致,王家之前为二女准备的许多家具便无法拿出来,只能比对找类似的作为嫁妆。王侥原本是以五姐要嫁秀才而准备的嫁妆,螺钿漆器盒匣、螺钿屏风、螺钿漆器衣柜、水磨石圆桌圆凳等高档家具比较多。王佼给六妹准备的嫁妆是按照嫁给吏的标准。吏受身份制约螺钿不能太多,嫁妆多是以漆器和高档木料为主,其他就是瓷器、玉石等没有限制的物品。天降横财斜插一杠,五姐六妹突然要嫁到杨家。婚期紧张,嫁妆不能厚此薄彼,王家兄弟无法短短几天内给六妹再准备同样的螺钿家具(螺钿家具的工期太长,一件屏风需要三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他们只好压下五姐的部分螺钿家具,拿出六妹的分一些给五姐,五姐的再凑一些给六妹,这样姊妹俩的嫁妆大差不差的算是差不多。王家是商户,没有书籍字画收藏的习惯,二女之前准备的嫁妆又多以家具为主,整合下来,最后能作为嫁妆的家具仅仅是拔步床、罗汉床、樟木箱等大件,以及普通的漆器盆蝶、衣架、衣柜等,了了的玉石瓷器摆件。杨府给二女准备的新房只有三间,房间又不是很大,二女的拔步床能占大半间的地方,新房布置下来,边边角角的位置就需要杨府的旧家具填充。好在杨府的旧家具是雕花的刷漆家具,和俩王氏的嫁妆家具也不违和,总体下来还都算是说的过去。大王氏陪嫁的螺钿家具已经很少了,可看在三小娘子的眼里却是很多。她马上也要出嫁,陪嫁里一件螺钿家具都没有,她又打起来大王氏的主意。她知道大王氏对她不错,但上次买头面的五百两让善秀骗走后,她不怪自己倒是把这股火又烧到了大王氏的身上。她认为承哥儿和大王氏是夫妻俩,承哥儿骗走她的五百两等于大王氏没有给她钱,这样大王氏当初承诺她的头面钱还是没有给她,她还是要找大王氏要五百两头面钱。杨府的女儿们是设有单独院子的,无奈家里寡妇多孩子少,各家的孩子们也就跟着母亲住,专门为女儿们设置的院子基本上是空置状态。三小娘子住的就是三房的西厢房,和大王氏住的东厢房正是对门。她一直观察着对门的动静,见大王氏回屋后不再出来,她母亲也去四房串门了,放心大胆的挑门帘出屋去找大王氏。上次她抱怨五百两的事三夫人说过她,这次她算计大王氏的螺钿家具便不想让母亲知道。她没有带丫鬟,自己挑门帘进东屋。门口的婢女正依靠门框打瞌睡,她进来婢女一下子吓醒了。她没有吓婢女的爱好,安慰愣怔的婢女道:“你家娘子呢?”
婢女指指床的方向,压低声音说:“我家娘子在睡觉。”
睡觉啊……三小娘子犹豫下,决定还是不要打搅大王氏了,转身又挑门帘走出去。惦记别人的东西原本就心虚,她不好意思再打扰大王氏睡觉。抬头看看阴沉沉黑下来的天,想了想,转身向七房走去。她要去找七小娘子。七小娘子没有在自己屋,此时正和六夫人说着话。她从下午就来找六夫人,磨蹭到了傍晚想要问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六夫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心疼的问:“四妮,有啥话就跟大娘说,咱娘俩还有啥话不能说的。”
屋里烧着炭盆,七小娘子的脸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燥的,皮肤干燥的眼看着要起皮。“六……大娘,我……也没啥事。只是想问问和张家的亲事什么时候退?”
经过三十的打砸事件,她心里清楚她和张相辉的亲事是彻底玩完了,就算是张家不说退亲的事,她也不可能再嫁给张相辉。七小娘子对张家付出那么多,最后亲事还要黄了,六夫人无奈之下更加怜悯七小娘子,替她心痛。“好孩子,委屈你了。张家太不是东西,咱也没必要非去受他家的气。咱家现在是不如以前了,可也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你放心,等过两天开始走亲戚了,我一定去各家转转,给你找一个好的女婿。”
说的容易现实哪有那么容易,娘俩谁都清楚,就杨家目前的情况,找一门不低于张家的亲事根本不可能。七小娘子凄苦一笑,嘴角挂着淡淡的忧伤。“再等等吧,我不急。”
怎么会不急?她今年已经是桃李年华,纵然是杨家不在乎一百多文的人口税,以她年龄能嫁的人家,条件不是鳏夫就是残障人,她的前途茫茫。她不经意的问:“六大娘,听说王氏的兄长还未成亲。他家也不缺钱,为什么他不娶?”
六夫人随口答道:“眼光太高了呗。”
不等说完猛然住嘴,异样的眼光看向七小娘子……“四妮,王氏的兄长已经有了心上人,正在议亲,可能很快就有眉目了。”
语气里有不太明显的警告。她不认为七小娘子会看上王服,可鉴于翁主对她说的话,她不能让这种可能性发生。万一七小娘子有病乱投医看上王服,那可是要闹大笑话了。有了王家女嫁给她儿子,她现在已经不认为杨家女嫁给王家子有什么不可能的了——王家有钱啊!王家是真的有钱。在两家说亲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想着王家不过是个富户,父母为了女儿嫁入豪门,不惜倾家荡产做陪嫁。她在感叹王家父母爱慕之心的同时,还是多多少少不屑这样的嫁女行径。这种认识很快在俩王氏过嫁妆交接商铺,以及俩王氏嫁入杨家后渐渐的改变了,慢慢的意识到王家的钱比她想象的要多多了。杨家是勋贵,有着百年的基业,她作为杨家的当家人,清楚杨家的地产有多少。按照目前梁城的生活标准,杨家就是再有三代也未必衰败。然,也正是这些田地束缚住了杨家,使得杨家不堪负重,生活水平一年比一年下降,几乎快到了无米下炊的地步。当然,这无米下炊不是说真的没有钱了,而是说依附杨家生存的人太多,压的杨家举步维艰。杨家的田地广袤,表面看上去和其他勋贵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其实土地收获物并不多,远远差于其他同等田地的勋贵。这个现象不是近来才有的,是从杨家拥有这些田地开始就存在了。老令公当年带着自己的部落到了梁国,追随先帝开疆拓土,创下了杨家的百年富贵。那些跟随老令公出生入死的部落成员,转变为杨家的部曲,依附于杨家的富贵生存。这本是互惠互利的生存之法,得他们的卖命杨家成就了富贵,得富贵后的杨家照拂他们的家人以及后代,是杨家人的责任。杨家后代子孙一代又一代的买地安置部曲的后代,按道理说应该完全能保证这些部曲们的生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总是和想象不同,残忍的你都想不到。部曲们来自葱岭,打仗创业是条好汉,让他们下马种地却是不行的。这种现象在起初几代人身上还不太明显,那时杨家还是武将之家,除了老弱病残,大多数的青壮还需要跟随杨家人入军参战。家里的田地即使种出来的粮食少,军队上的收入也能弥补亏空。后来事态发展到不得不让人重视,是从善秀父亲时开始的。善秀父亲带伤从战场下来,家里的收入严重缩水。盘点公中,发现田地的收入在不纳税的情况下竟没有收上来多少粮食,杨家人这才注意到大量田地被撂荒。究其原因,田地不是没人种地,而是没人会种地。那些分到田地的部曲家人不会种地,或者种地产的粮食非常少,以至于他们养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更不要说上交给杨家了。谁也没想到部曲们离开草原等同雄鹰收起了翅膀,看似战场上杀神一般的凶神恶煞们,面对种地就成了孬货。杨家人只好雇人专门教他们种地,可效果并不理想。最后各种努力失败后,只得把田地租给会种地的佃户,用佃户种地的粮食养活他们。这样的结果就是杨家的田地看着多却是不能卖的,不然依靠田地生存的部曲就要失去了生活的来源,面临流离失所。他们不是普通的佃户,杨家对他们负有照顾的责任。虽然这照顾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可只要杨家还存在,每一代杨家人都不会丢弃他们,不会推卸责任!基于此,六夫人对王家财富的认识才深刻、在意。细微处见真章,她从俩王氏陪嫁的螺钿家具上,看到了一枚叠一枚的铜钱;从王家给善秀砸着玩的整箱铜钱里,看到了王家的财富;从六个店铺年底的账簿上,看到了王家到底多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