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还好，没什么不好。
紫苑是b市一处湖景楼盘，邻近b市最大的湖泊，联排别墅群，住这里的人基本都很壕，那级别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严煊用指纹刷了门禁，汽车通过严格的小区门卫，一路绕过假山喷泉、花草树木、室外游泳池、几栋别墅，停进车库里。
下了车，黎妍扶着黎放，等着严煊带路，严煊显然还没恢复好，虽然勉强挺直了腰杆，但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有点喘。
别墅一共分了三层，底层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客房，二楼是客卧、活动室和卫生间，三楼是主卧和书房，再往上的顶层露台建了个阳光房，摆了桌椅和茶具。屋子里收拾的十分整齐干净，简约的设计装潢显得低调奢华，主打黑白灰蓝冷色系，给人干练独立印象的同时，透出孤僻冷清的气息，跟它主人的调调很搭。
众人在玄关换了拖鞋，严煊领着他们上了二楼，去了活动室。门一开，入眼整面墙的吉他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及细数，大概十余把，各色各样，华丽璀璨。
黎妍不懂这些乐器，黎放却是懂的，不但懂而且极爱成痴。
放开了女儿的搀扶，黎放慢慢走到吉他面前，像个虔诚的信徒就要顶礼膜拜一样，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三十多年前，他也曾经是个青涩少年，因为一支乐队而爱上了摇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支乐队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是他的最爱，没有之一，他喜欢收集跟那个乐队有关的一切，其中最为昂贵的是他们每场活动更替的吉他。充满了个性的专属定制吉他，他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他最富有的时候，曾经托人买过一两把，但像眼前这样的满墙，实在令他哗然和不知所措。
黎妍默默看着爸爸的神色和眼睛里的光彩，那是对音乐执迷的人才会有的狂热，她原以为岁月蹉跎，流浪回来的爸爸失去了曾经的锋芒，现在才发现，刻印在灵魂里的东西是不灭的、经久不衰的。
“你喜欢的，她替你买了。”严煊站在墙边，微微倚靠，淡淡开了口。
“什么？”黎放大吃一惊，这些吉他不是糖果，且不说价格昂贵，但就买到手也不容易。
“确实很难，但她做到了。”严煊轻轻笑了笑，一副事实胜于雄辩的样子，“我并不怎么喜欢摇滚，那支乐队是你们那代人的心头好，我对他们没兴趣，如果不是温情阿姨，我家不会有这些。”
“……”严煊的话无可辩驳，可是要黎放相信这么多把吉他都是温情收集的，也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前面十把见证了那个乐队的十年，是温情阿姨托人定制，想给你的四十岁礼物，结果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你们就离婚了。后面的三把是那个乐队解散前最后三场演唱会用到的吉他，其中两把是定制的，最后一把是千辛万苦托人买到的原货。”
“定制前面十把的时候，温情阿姨还算有钱，后面三把是借钱买的，分期还。她离世的时候，只有最后一把因为太贵了，钱没还完，其他的都还得干干净净了。”
“……为什么这些，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这个问题不要问我，问你自己。”
黎放沉默了，呆呆地看着满墙吉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严煊也不再说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黎妍。齐明宇也在看黎妍，比起黎放的情绪反应，他们更期待黎妍的。
黎妍默默低着头，下意识抗拒严煊口中那个女人的种种柔情，强迫压制了八年的心依旧冰冷，像是无论那个女人做了什么都无法打动她。因为实际情况是，她八岁时，那个女人逼走了她的爸爸，她十岁时，那个女人在她面前自杀，她孤苦伶仃在别人家过了八年，个中滋味她可以用笑容掩盖，但不会遗忘，也不想原谅。
“严煊，我能不能跟你单独聊聊……”
“嗯，就在这里吧。”
长久的沉默，压抑着各种情绪，最终黎放第一个开了口。
黎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爸爸，后者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之后齐明宇先一步离开活动室，黎妍犹豫着跟着离开，房间门关上，齐明宇邀请黎妍去了屋顶的阳光房。
“听说你们三天后决赛？”
“……嗯。”
玻璃墙玻璃顶，夜晚的阳光房能看到整片星空和明月，齐明宇和黎妍在藤椅上面对面坐下，开始了交谈。
“准备的怎么样？是要唱《花的绽放》？”
“是他写的歌，很好听，不过估计会被我唱毁了。”
“为什么这么没自信？”
“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我讨厌唱歌。”
“讨厌吗？可是他说你喜欢唱歌。”
“是我妈妈喜欢唱歌，他搞错了。”
很有礼貌，但也暗含嘲讽。
齐明宇笑了笑，严煊的苦心，按照他那个什么都不说的性子，估计还要很久才能被眼前的小姑娘理解。不过这是严煊的处事方式，也是严煊和黎妍的事，他只是个医生，只要做点医生该做的事就行了。
“你知道吗，脱臼比骨折更糟糕，骨折或骨裂是可以完全康复的，但脱臼是没有完全恢复一说的。阴雨天关节处会酸痛难忍，摆弄乐器的时间也无法坚持很长，基本上，他的右手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顺溜使用。”
“上次我跟你说过消化道出血的病死率，事实上抢救及时、治疗得当还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不过出血点止住后，内脏出血区域会变得脆弱，一旦风吹草动，很容易复发。他的肠胃本来就不好，如果今后再来几次熬夜、喝酒之类的，估计再出血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以上。”
“大多数人看到他耀武扬威的样子，很少人看到他的不适。比如刚刚，之前我提示过你注意，但刚刚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半靠着墙壁？”
“我……在想其他事。”
“嗯，这叫注意力转移法，他不想你们看到他软弱的时候，就会把你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稍微疏忽就会被他得逞，连我都被忽悠过几次。”
“……死要面子活受罪。”
“哈哈哈，我原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后来渐渐改观了，也许你以后也会。”
“参加完决赛，爸爸出国治疗，我可能会陪着过去，或者回g市，以后……我不想跟他再有什么交集，我玩不过他，所以想躲开。”
“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我只是个医生，充其量站在他朋友的位置上对你说一句：他没有在玩。”
强大的代价如果是健康，那到底还要不要强大？
这一次交谈让黎妍发现，齐明宇虽然表面温和，爱开玩笑，但骨子里也是深邃得吓人。他用白描的手法没加修饰或导向地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要告诉她，严煊也是人，会疼会累，只是隐藏起来不说。
没强迫她做什么，却强化了她对严煊的关注度。
黎妍不知道爸爸在活动室里跟严煊谈了什么，只是看到爸爸从活动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眼底隐隐发红。很多事她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习惯了把那个女人摆在那样的位置上，她不愿意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对未来的打算。
严煊的状况比预想中差，据齐明宇说，那是因为在医院休息期间，他还忙着公司里的事，电话和会客不断，并不老实，今晚出来其实有点勉强。要离开的时候，严煊的胃痉挛发作得十分厉害，齐明宇给他吃了药喝了水，让他卧床休息，说好先送黎妍和黎放回医院，回头带吊瓶过来给他在家输液。
原路返回，车上少了严煊，一路无言，各自心情跟来时都不一样，多了凝重。
严煊侧躺着，左手虚掩着腹部，不敢深压，等待药效起来。恍惚间，床头的电话响起，他转身吃力地拿起来放在耳边，电话里传来门卫的声音。
“您好，严先生，有位自称是您父亲的先生要拜访您。哦，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您说，有关什么决赛的事。”
“嗯，麻烦你让他听电话。”严煊勾了勾唇角，这么说就是不许他拒绝的意思了？
“喂，小煊。”
“好巧……怎么知道我在家里？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医院。”
“看来你很关注我啊，医院里有你安插的人？一直跟踪我们？”八壹中文網
“我以为你会跟他们一起回医院，结果竟然没有。”
“所以你就来看看我死了没吗？”
“祸害遗千年，这点我很放心，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吗？有些黎妍的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聊聊。”
他们是父子，但哪里像父子。
挂了电话，严煊坐起来，缓了缓疼痛和晕眩，冷冷笑开。
他和严正远早晚终有一战，胜负无所谓，只希望别再这样无止无尽地相互折磨下去。
“妍妍，爸爸有话……”
“爸爸，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谁对谁错都不要紧了，我会看看能不能陪你一起去美国治病的。”
“妍妍……”
“爸爸，我好累，想睡觉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嗯，那样也好，我自己也要整理一下。”
这一晚，黎妍迷迷糊糊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具体说不清想了什么，只觉得脑袋里乱哄哄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无序，最后，所有的所有终结在一声沉闷的坠响中，她难受地皱眉，恶心地想吐，就在这时，护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告诉她，她在发高烧。
三天后就是决赛了，她忽然又强烈排斥起来。也许严煊的计划是为了拉拢她和她爸爸，让他们理解她妈妈隐藏的爱意，可是却起了反效果，让她更加想逃开，不愿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