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离开小白山的第五天时,万剑仙宗突然来了一位让廖梅十分意外的客人。
那天午后,廖梅端坐于桌后,桌面铺开几张白纸,上有字迹,她正对比着翻看。旁边孟丝丝歪在案边,左手支颐,眼珠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来回不休。
她显然是无聊的厉害。
廖梅翻看完这几张纸,忽然在旁边问道:“这样说,县城里那位客人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不过自从那场大战之后,皇家使者可是再没上门过一次,如今又来是什么个意思?他不怕我们杀了他泄恨吗?”
百无聊赖,一直不停转眼珠玩儿的孟丝丝随意回道:“大姐,你问我,我问哪个去?”
廖梅看着她这副赖皮模样不禁笑骂道:“小蹄子,你在想哪个?夫君这才走了五天,这就按捺不住了?眼珠子转个没完,也不怕掉了出来。”
孟丝丝笑嘻嘻,往后一躺,倒在床榻上,伸个懒腰笑道:“是,小妹按捺不住,大姐还能按捺住。”
“讨打。”廖梅叫着回手就朝孟丝丝腰上掏去,姐妹互相呵痒,俩人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缠成一团。
一不小心,孟丝丝玉足一踢,却连摆在床上的桌案都踹了下去,砸在地上发生巨响,廖梅知道外面有人守着,一定会进来查看,于是连忙扬声喊道:“里面没事,不必进来。”然后又狠狠掏了四妹三四把后,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四妹力气真大,夫君在床上恐怕都难治住你吧?”廖梅一句话,便把笑的得意的孟丝丝给弄了个大红脸,她轻呸一声道:“真是受不了你,我要先回去了。”
说完也蹦下床来,廖梅笑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她在四妹临出门时才喊道:“四妹既然要外出,那正好把那位客人接上来吧。”
“是,大姐。”院子里传来孟丝丝刻意拖长的声音。
廖梅将屋子收拾清爽,转身来到右边迎接外客的小厅,又吩咐侍女准备茶水。
她对这个隐藏身份而来的皇家使者还是很有些兴趣的,大战过去快半年了,夫君又不在,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人,有点静海生波的意思,她需要弄清对方的来意,再结合其他情况,做出些必要的安排。
这也算是对平静如水的生活的一点简单调剂。
半个时辰后,孟丝丝领着一位相貌普通、衣着也普通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这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唇上现了细绒,面容中仍残留些许稚气,但炯炯的眼神已初步显露不同于普通人的凌厉气质,看他沉稳有礼的行止,就知道这少年是见过大场面的,颇有些从容不迫的模样。
进来后,那少年目不斜视,丝毫不因为廖梅的美貌而使眼神有任何变化,但也不曾因居于劣势而卑躬屈膝,总体而言,热情而不失礼,恭敬却不畏惧。
在这样年纪,这已是难得的气度。
廖梅五姐妹在这个年纪可都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她对这个少年马上有了三分欣赏之意。
“公子请坐。”相互叙了礼后,廖梅请他坐下,又让下人奉了茶上来。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又拿什么来证明你所说的身份?”廖梅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发问道。
那少年抱拳一礼,朗声回道:“廖夫人称在下兴公子即可。至于身份证明,这个好办……”他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几上推了过来。
廖梅拣起那块龙佩看了片刻,又把它递给身旁比邻而坐的孟丝丝,孟丝丝仔细查看一番后点点头确认。
这玉佩,其实是由大兴宗人府与郡王赤金印一同发下的皇家子弟的信物,世上只此一套,目前的大兴,还没人敢拿这个做假。
那少年见主人确认了玉佩的真实度,微微一笑,显得十分自信,他又说道:“其实除此之外,在下还奉命带了一些话来,这话比这玉佩更能证明在下的身份。”
廖梅与孟丝丝对望一眼,淡淡笑道说道:“兴公子可说来听听。”
“尊夫方先生,如今应该不在这小白山上……”
廖梅脸上的淡淡笑意渐渐敛去,眼眸中闪着莫名光彩,她并不接话,而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看这少年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那少年停顿片刻,又微笑说道:“尊夫四日前现身西南道靖边军后营,与黄镇远老将军有过短暂交流,休息一夜后,三日前现身于大兴南方的交国国都候城,并在候城出手一次,震动了交国国都。之后,尊夫又去了幽冥教圣岛,据传来的消息,尊夫似是与幽冥教做了笔交易,随即又再度离开,到今天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孟丝丝眉头微挑,忽然问道:“你们皇室把我夫君的行踪摸得这么清楚,是想做什么?”
那少年察言观色,知道惹了这位美少妇的不痛快,于是赶忙解释道:“钟夫人还请息怒,方先生如今是闻名天下的传奇剑仙,他的行踪,这大兴国中,不知多少人多少势力都在默默观察,不独我们一个。并且,虽然不完全知道其他人如此做的理由,但我这一方的理由,却绝对于方先生,诸位夫人,以及万剑仙宗无害。”
廖梅笑笑:“真无害还是假无害,还是交给时间去证明吧。公子尽可以直说,此行的目的究竟如何?想来也不只是给我们这些在家妇人报报家夫的行踪吧?”
廖梅和孟丝丝二人问得直接,口气也算得上犀利,再加上身周隐隐存在的压迫性的气场,那少年的神情,终于有一些凝重的意思了。
他稍一思凝眉索,便知道再绕来绕去想要得到诸位夫人的欣赏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干脆直接将来意说明。
“在下此来,其实是奉家父的意思,代表皇室泰亲王系一方,想与方先生结成联盟。”
少年公子这一句话,让廖梅和孟丝丝措手不及,心中十分吃惊。
“泰亲王一系是什么意思?你父又是何人?结盟是为了什么?”孟丝丝与廖梅对视一线,有了默契,直接代大姐出声问话。
她问出的三个问题,直指核心。
而少年公子接下来的话,让廖梅和孟丝丝,知道了深深掩藏在皇族耀眼光环之下的历史沉浮和诸多龌龊事情。
三百年前,如今的大兴皇族不过是一镇节度使,虽然手握重权,但名义上位分不高,缺乏名望,就算天下变乱在即,他们也不具备争鼎的资格,比他们强大的势力在前朝末期时足能排出一二十个。
但是,这个家族当时却出现了一位智慧通天的大儒,并且他还出身当时实力天下第一的万世学宫,修行境界很是不凡,达到了假丹,成为这世间顶级强者。
在这位大智者的运筹帷幄之下,其家族运用各种手段增强实力,却又丝毫不让外人知道他们有争鼎之心,一直默默发展,直到那大儒实力突破丹境,又与万世学宫结成联盟后,这个家族才突然展现出强大力量。
以那位大儒的心智,当他把家族真正力量暴露出来之时,这一族已经呈异军突起之势,远处的强大势力鞭长莫及无法压制,近处的势力又不是其敌手,于是在大儒远交近攻的手段下,其族迅速成为天下争鼎的三甲势力之一,并且在十年争战之后,他们最终成了天下的新主人。
但是巨大隐患,也在大儒借助修行者力量的争龙之路上早早埋下。
大兴皇族内部,历史上一直都有“修行为国所用”和“持国为修行所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并且持有不同观念的两派一直争斗不休,试图掌握最高权柄。
在大兴统治的前一百五十年,“修行为国所用”这一派,即泰亲王系,是一直稳掌权柄的,因为那位坚持“修行为国所用”的大儒一直在世,其强大的武力足能够镇压一切反对力量。
但随着这位大儒不断强力清除不服从调遣的修行者力量,危在旦夕的修行者势力便和皇族中被打压的另一派勾结起来,设下惊天圈套,最终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将那位金丹境界的皇族大儒毁灭。
这一战中,当时世间十大修行门派全部出手,足足五十六位法力境强者和近十位假丹的修士,再加上皇族中人里应外合,果然一举将金丹大儒斩灭,但付出的代价是,十大修行门派变成三大武林门派,五十六位法力境强者死去十之七八,剩下的也全是重伤,而假丹的不世高人,更是死得精光。
古遗界修行界最后一撮香火,因此几乎断绝,本就衰落已久的修行势力,受到如此重创,终于不得不全面退出,隐居到深山老林里苟延残喘去了。
唯有与修行界勾结的皇族叛徒,得了最大好处,从此翻身作主,将国家至高权柄牢牢拿在手中,一直到如今。
不过,泰亲王一脉依旧顽强生存了下来。
当年“当今一系”清洗内部的规模并不大,因为皇族当时人丁稀少,除了极其顽固的族人被杀之外,大部分人都当了墙头草活了下来。
而这位少年公子的父亲——泰亲王目前就是泰亲王系主要人物之一。
兴公子讲完这些,看着已经对他来意略有所得的廖梅二人严肃说道:“在下一系认为,国家就是国家,修行就是修行,一者正该在尘世中执掌权柄,护佑天下臣民;另一者则应在世外寻找长生之路,不扰凡间。两条路,平行向前,不应交叉。所以,我这方希望与方先生联手,将普通人的天下与练武者修行者的江湖切割开来,大家各行其道,各求其道。”
对于少年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廖梅与孟丝丝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会谈结束后,她们召集姐妹们一商量,最终决定动用宝贵的万里传音符,将这里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报告给夫君,请他来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