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话音落下,叶朝就进了门来。她仍是寻常打扮,圆领衫,高马尾,英姿飒爽的,神色看起来也如常,并不见什么忧色。徐宁起身相迎,与她互相问了好。叶朝道:“我前儿就想来的,但听闻你府上闭门谢客了,就知是来不得了。今儿怎又想着请我过来了?”
说话间,她到了常夫人跟前,与常夫人问了好。常夫人见了她就怜爱得紧,把人拉到近处,左右相看了好半晌。当着常夫人的面,徐宁脸皮都不红一下,张嘴就道:“哪里是我请你过来的,是夫人说想你了,我才派了霜降去请你。”
常夫人反应倒是极快,愣也不愣一下,就接话道:“就是我叫她请你过来的。我这腿脚不便,到不了你家去,只好叫你跑一趟了。”
叶朝笑而不语,又问起常先生。“你老师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最是闲不住的。”
常夫人说着,笑看了徐宁一眼,道,“前儿闲着寻宁丫头下棋,宁丫头让着他,就总输。回头小九知道了,又护短,要替她赢回来,把你老师烦得不行,见了他就躲。如今他再闲不住,就到街头巷尾去,跟那些老头子聊聊天,偶尔拼一拼棋艺,一天就过去了。”
老师躲学生,说出去得笑死人。徐宁摸了摸鼻子,道:“夫人您就别抬举我,是我技不如人,还真不是让着先生的。”
叶朝笑得歪进了常夫人怀里。她二人陪常夫人闲聊了一阵,方告辞去了行云阁。徐宁派了霜降和叨叨在屋外候着,长随在院外。“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行止叫我告诉你。”
徐宁一面说,一面将泡好的茶呈给叶朝,“他说这是你们二人的事,见或是不见,要你自己拿主意,不该我私自做主。”
叶朝接过茶水,闻言错愕地看了她一眼:“永安找过你了?”
徐宁点头应了是,压住裙摆在她对面坐下了,也没隐瞒什么,把昨日永安郡主寻她说的那些话,全告知了叶朝。“我问了她,你为何不能嫁去梁家,她不肯告诉我。”
她看了叶朝一眼,又道:“虽行止同我说,叫我不要插手,但我还是想插一句嘴,朝朝,你是叶家的人,她是魏王府的人,你……要慎重。”
叶朝撑着额角,神情看起来很是复杂,像是无奈,又像是恼火。徐宁见状,便未在开口,等她自己拿主意。屋中安静了一阵,徐宁才听得叶朝道:“她在哪儿?”
“你确定?”
徐宁抬头看她一眼。叶朝点点头:“避了她这样久,总拖着不见也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要见了面,才能说清楚。”
徐宁却道:“有时候避而不见,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叶朝就不说话了,抿着唇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沉沉的,又带着无奈。徐宁就知她是拿定了主意,要见一见了。她叹道:“郡主说她这几日都在蔬和斋。”
“我知道了。”
叶朝应一声,起身告辞走了。*日头偏西时,余晖在街头洒了一地橙黄。暑气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余温也灼人。蔬和斋的客人散了不少,偶尔进来一人,也是急急买好东西就走。永安在角落里,头上仍带着幕篱,隔着屏风和幕篱的帽裙,瞧见门外瞧见外头进来一个红色人影,她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急急站起来,正要迎上去时,却见那身影不是她要等的人。她又失望的坐了回去。丫鬟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心:“殿下,回去吧,都这个时辰了,叶姑娘想是不会来了。”
永安郡主摇了摇头,不肯回去:“再等一等,说不定她在来的路上了。”
丫鬟叹息一声,压着声音道:“殿下怎就不明白呢?叶家和王府都是今上的肉中刺,叶姑娘便是想见您,也不敢来见你啊。只怕这件事,裴夫人直接隐瞒了,都不曾告诉叶姑娘。”
“不会的。”
永安郡主执意摇头,想法之中带着天真,“同朝朝交好的人,都是好人。”
丫鬟:“……”这郡主没救了,不能要了。二人又等了一阵,太阳都要落山了,叶朝仍是没出现。永安垂着头,望着已经见了底的茶杯,终是叹了长长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主仆二人出了蔬和斋,丫鬟去吩咐仆从套马车来。永安站在台阶上,瞧见余晖将隐,行人渐少,有马蹄声从街头传来,哒哒的,然后停在了她跟前。她茫然了片刻,随即回神,倏地抬起头,就见着一件绯红圆领衫的叶朝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永安往前一步,喜色藏也藏不住:“朝朝……”她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叶朝伸出了手来:“上来。”
永安郡主想也未想,直接抛弃了自己的丫鬟,上前两步抓住叶朝的手,被她一把提到了马背上。她问叶朝:“朝朝,去哪里?”
叶朝没出声,一夹马肚子,扯着缰绳,一径往城外去了。出了城后,又骑了好一阵,叶朝才扯住缰绳停下来。此时离城内已经有很远的距离了,不知哪处山脚,溪水潺潺,鸟鸣山涧,有清风吹拂而过,带起阵阵凉意。她下了马后,又将永安扶了下来,仍是一言不发,只牵着马到了溪边去。“朝朝。”
永安叫了她一声,急着追了过去,“你都来见我了,为什么不肯同我说话?”
叶朝停下步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冷:“你想说的便是这个?”
永安一下子止住步子,不说话了。叶朝冷笑一声,嘲道:“宁儿原是不让我来见你,但我还是来了。永安,你我相识数年,知道我的为人,也该知道我来见你为的是什么!”
永安郡主呼吸一窒,一下子就抓紧了衣衫。幕篱之下,她满脸煞白,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恐慌,满头冷汗。叶朝看了一眼,嘲弄一声,收回了视线,拿下马鞍,也不在意形象,挽起裤腿又脱了鞋牵着马踩进了水里。她也不管永安郡主,闷声不语地开始涮马——她连涮马的工具都带了!一时,谁也不曾开口,只闻流水哗哗,鸟鸣啁啾……不知过了多久,叶朝才从流水声中,听见一道细细的颤抖的声音道:“父王、父王和梁家有、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