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仍是没回头,只停了手上的动作。永安郡主发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连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之、之前,你还在西北的时候,险些、险些破了城那一战,也是、也是父王做的……”她咬着牙,才勉强把每一句话完整的吐出来:“是、父王知道我与你交好,知道我们有书信往来,利用了我身边的人,探听到了你们埋伏的路线……”那是叶朝回京之前的事。叶侯从探子嘴里知道了敌军会有异动,于是提前在城外设了埋伏,打算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但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反被埋伏。叶侯同叶朝大哥虽从埋伏圈里杀了出去,但损失惨重,带出去的人,一个没能回来,叶朝大哥为了救叶侯,昏迷整整半个月才醒过来。那一次叶朝原本也是要跟着去的,临到出发时,叶侯突然改了主意,要她留守后方,还特地叮嘱了她要留心,无论听闻什么消息,都不能离开军营一步,便是死也不能让城破!叶侯果真没料错,他前脚刚走,未出一个时辰,敌军忽然暴动直接杀了过来。军营里也出了叛徒,想趁人不注意时,给敌军开城门。是叶朝察觉不对,关键时刻一刀宰了那叛徒的脑袋,守住了城门,稳住了军心,在死伤惨重里逼退了敌军!若那一次,她没能守住城门,让城破了,又怎能用一句“血流成河”来概括全貌?是怕不止是她,包括叶家上下所有人,便是以死谢罪,都难以交代清楚!可更让叶朝难以接受的是,消息是从她身边泄露出去的。是她让永安进的军营,也正是因如此,才给了永安身边的丫头,探听到军情的机会。她从未怪过永安,只怪自己太过天真,太过相信一个人。“朝朝……”永安的抽气声将叶朝唤回神,“那天我是想去找你的,想告诉你,我父王已经知道了,让你拦住叶侯不要出城。可是、可是父王把我关了起来……我也、我也试过写信给你,让丫鬟给你送去。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丫鬟叛变了……”丫鬟拿着她的信,转头就交到了魏王手里。她被彻底关了起来。事情失败之后,魏王气得半死,还逼她给叶朝写信,要以她的名义把叶朝骗过来,想在魏王府困住她,以此逼叶侯替魏王府办事。叶朝救过永安,对她来说,叶朝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生命之中的光。她是郡主,但魏王妃并非她生母,她生母早就死了,如今的魏王妃是她继母,是她生母的妹妹,她该叫一声姨母的人。尽管魏王妃从未苛责过她,也不会薄待了她,但她在府中无异于是透明人。永安不想叫她母妃,可魏王会逼着她叫,她要是不肯叫,下场会比被打一顿还要惨。魏王没娶续弦之前,永安不能生气,也不能有意见,更不能大声说话,无论是哭还是笑,亦或是说什么话,都要被管束。不然就会被她父王说不像她生母,会被关在屋里,被从前伺候她生母的人,逼着学习她生母的一言一行。若学得不像,魏王就会当着她的面,把教她的人活活打死。魏王头一次在当着她的面打死人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她看着那个伺候过她生母的人睁着眼,眼睛鼻子里全是血。当天晚上她就做了噩梦,被吓醒时,她用被子死死捂住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唯恐被她父王知道了,说她不像她生母。若还是学得不像,就会被丢在她生母的坟前,无论严寒酷暑,天晴落雨,要跪满一天一夜了才能回去。有一回永安实在受不住,从家里跑了出去,然后在快要被当做野兽的食物咬死时,遇见了叶朝。她自出生后就不曾离开过魏王府,从未见过像叶朝那样的人,明明同样是个姑娘,她却像光一样又明亮又灼眼,自由自在的没有任何拘束。不可避免的,永安对叶朝生出了好感。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是叶家人,她是魏王府的人。叶家和魏王府永远势不两立。永安不肯写信骗叶朝过来,以死相逼反抗魏王,也是头一回被她父王打了个半死。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没有下去见了她生母,完全是因为她濒死之际,梦见了叶朝。她梦见叶朝浑身是血,站在累累白骨之中,质问她为什么要骗她,还跟她说再不会跟她往来,让她好自为之……然后,永安就吓醒了。虽知道是梦,但她不敢同叶朝往来了。她写过很多信,没一封是送出去的,也想过偷偷出去见叶朝,可她身边全是魏王的人,她怕再发生同样的事,所以她不敢了。直到来了京城,在天子脚下,知道有些事情她父王不敢做得明目张胆,才敢同叶朝说话,才敢来见她。永安死死拉着叶朝的手,连哭也不敢大声哭,只敢细细抽着气:“朝朝,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我、我没有想过要背叛你的。我、我知道是魏王府的人,不能轻信……可是、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朝朝……”话未说完,幕篱的帽裙就被掀了起来。永安哭得满脸通红,却连眼泪都不敢放肆的落,唇都要咬烂了,哭声都几不可闻。她不在隔着幕篱看人,一对上叶朝冷漠的视线,就委屈的不行:“朝朝……”“那些事情就算你不知情,与你没有干系,又能如何?”
叶朝看着她,声音虽冷,脸色却柔和了些,“你是能为我背叛魏王,还是为了魏王背叛我?”
永安张了张嘴,才想说话,就被叶朝打断了:“你若敢背叛魏王,那为何我回京之前你不敢来见我?”
不待永安开口,她又笑了一声,道:“你看,连你也知道你父王会利用你。永安,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过了今日,我就当从未认识你,你也当我从未救过你。”
说罢,叶朝放下帽裙,收回了手。但这时,永安却忽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哭声大了些:“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