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到蝉嫣阁之时,如兰的美人正立在一盆即将绽放的鬼兰旁边,袅袅跪拜间,兰花开了,幽灵一般的惨白颜色,如一只气绝前最后一次施展跳跃之功的青蛙,摇摇颤颤地化身为鬼。“这是朕此生第二次见到鬼兰绽放,依然觉得匪夷所思!美人果然是蕙质兰心,能养得此兰开花,实属不易。”
说罢伸手扶起舒云珞,轻轻牵着云珞之手,只觉得柔软温暖,似要在自己手中融化一般,顿时生出怜爱之情,遂将其温柔抱起,慢慢走去寝室。清晨,云珞缓缓醒来,皇帝已经离开,气息与体温似尤在。过了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唤来侍女为自己梳洗一番。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与棠延皇帝相拥入梦,这梦依然是不可思议、永生难忘的,只是,梦醒了,却也依然只剩自己心心念念着一份永难触及之情。她独自来到那盆成就了昨夜好梦的鬼兰面前,郑重地施礼道谢,兰花自然毫无回应,只是花香确实愈发清奇润心。她缓缓伸出如兰的纤手,拨弄着鬼兰惨白的花瓣,轻声说,“我想有自己的孩子,男孩,像陛下一样,如天神般威风、气派……”不可思议地,兰花缓缓变了颜色,由惨白变为桃粉,再到嫣红,暗紫,昏黑,便就凋零了。“希望这一回,舒美人能得偿所愿,得个一男半女的,日子也就有了盼头和指望。”
舒恬轩内,皇后对贴身侍女元妍道,“你今日去蝉嫣阁看看她,带些滋补安神之物,另外,也替哀家传话给她,近些日子算是‘静待花开’之期,最是要紧,要好生静养,多做祈祷,不能把心思全放在兰花上。”
元妍施礼答应着,又带着力道发了感慨,“皇后娘娘真是母仪天下,对后宫之事照顾有加,按理说她不过是位副将的妹妹,毫无根基,即使有幸怀上龙种也无法起势,与郑贵妃、文德妃抗衡一二……因此不值得您费神至此。”
皇后听闻此言倒也没有不悦,“陛下心系社稷,因此多年来后宫向来安稳,终究无人可以陡然起势。如今青春正盛的嫔妃之中,安分守己的舒美人最是可人,也是唯一可期惹得陛下怜爱之人,如此便好,算是替哀家压制住了余下几人的非分之想。”
元妍这才心悦臣服道,“皇后娘娘圣明。”
皇后轻柔一笑,进而又说,“哀家这里有一块蝶形青白玉佩,有天然的柔润香气,你先将其送去起凤阁,然后再去蝉嫣阁。”
元妍犹豫了片刻,轻声道,“那是您的陪嫁之物,十分珍贵罕有……您竟舍得。”
皇后摆了摆手,“金秋吉日,珂雀便要迎娶中书令卢绰之女,到底是玥儿帮哀家做了决断,一块玉佩有何不舍得的?”
元妍来到起凤阁之时,天空云团渐多渐厚,忽而所骑之马莫名惊了一下,左右急急一晃,她防备不及,即将跌落马下,只得下意识地紧闭双目,然而身子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被温暖的怀抱护住,平安地立在地上。待缓缓睁开眼睛,见眉清目秀的焉知立在眼前,清澈一笑,“姐姐没事吧?”
元妍摇了摇头,仍有些懵懂、迷糊,“你何时练就了这般功夫,可护得住我?”
焉知双手摆了摆,“我哪里有那种须臾之间救人的本事,是潘略恰巧出门,顺手救了姐姐。”
元妍脸上腾起红云,四下张望,哪里见得着人影。“谢太医又配了些应急的丹药,公主派他去取。”
元妍听罢,喃喃道,“怎么样都要当面致谢才好。”
焉知歪了下脑袋,嘴巴甜得很,“姐姐不必在意这些,救姐姐还不是应该的?再说,他怪人一个,原本谁都不爱搭理,足见还是姐姐特别好看,他才肯一展身手,侠肝义胆。”
元妍噗嗤一笑,转而瞪了焉知一眼,“再贫嘴,当心我去如意那里告你,让正经姐姐收拾你。”
焉知吐了吐舌头,果然不语了,只在前头引路。书房门口,如意见了元妍也分外亲切,拉着手仔细端详,喃喃道,“几日不见,越发好看了。”
元妍拍了拍如意的手背,“妹妹又拿我打趣,我说焉知怎么不懂事,根子就在你这里。”
如意莞尔一笑,“好好好,你不好看。”
两个人轻声嬉闹了片刻,便听门里传来悦耳动听的声音,“元妍来了吗?快进来吧。”
元妍紧忙应声,抚了抚绯红的俏脸,理了理衣裙,再由如意缓缓开了门,便就入了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严,元妍施礼道,“皇后娘娘命奴婢将她陪嫁的玉佩拿来,赐予您。”
说罢双手托着丝绸制的小巧袋子,呈给公主。公主拿出玉佩来看了看,又放在鼻下嗅嗅,嫣然一笑,“多谢母后,本宫一定日日戴在身上。”
元妍顺势说,“那奴婢伺候您戴上可好?”
公主点了点头,元妍便伸出一双巧手,片刻间便将玉佩安置妥当。公主瞧了瞧元妍,夸赞道,“今日胭脂扑的好看。”
元妍紧忙又抚了抚略微发烫的脸颊,显露出少女的羞涩样子,“哪里有呀,您快别取笑奴婢了。”
也就施礼退出了书房。太医院里,谢小灼仔仔细细诊看了潘略一番,然后松了口气,“并无大碍了。”
见潘略还是如常地不发一言,谢小灼撇了撇嘴,眯眼道,“喂,你也别不领情,放眼整个太医院,除了我谢小灼,谁爱诊你这名医的后人。”
潘略这才应付了一句,“多谢。”
随即拿着丹药,起身便走。“且等等。”
谢财迷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回起凤阁,一定要顺着风华渠走。”
潘略顷刻会意,冷下脸道,“你又做这种事,赚宫女的钱财!”
谢财迷“嘿嘿”干笑两声,辩驳道,“宫女们只是想在沿途偷偷看看你,你呢,走哪条路线不是走?我赚一点钱,还不是贴补丹药研制?宫里每个月就那么点儿补贴——”潘略立即打断了此话,“单单是从公主那里,你赚了多少好处?!我也是不明白了,你孤家寡人一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谢太医把脖子一梗,“你管我做什么。你的命是我的丹药救的,别一句‘多谢’就想搪塞过去,赶紧走吧,别让沿途之人等太久。还有,若我的脸也这么招人爱慕,摆摆样子就能赚钱,谁还爱伺候你们这些个不识相的怪异剑客,也不知你们都死了多少回了!”
起凤阁的书房内,公主看着面有愠色的英俊人物,柔声问,“又被谢太医戏耍了?”
潘略忍了忍,音色平和地回复道,“往后去太医院办事,烦请您安排别人。”
公主看似随意地说,“你这么无用?连他都应付不了?”
无用二字果然戳疼了敏感的潘略,他什么也没说,转头便走。“站着,本宫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
潘略停下脚步,慢慢转回头,目光与公主对接,“您请说。”
公主反倒不发一言,只是与潘略对视,僵持了片刻,果然还是潘略先开口道,“我到起凤阁做事,不是为了应付无聊之人、之事的。”
公主容色严厉起来,“你到起凤阁,就得完成本宫交办之事,无不无聊,你无权评判。惹得本宫不爽,管你有用无用,都得离开。”
潘略凄然一笑,“何时起,您又多了这么条规矩?”
然后心上一疼,蹙眉道,“也罢,我离开。”
潘略走后,如意进了门,公主捧书细读,面上毫无波澜。“公主……”然后不知该说些什么。“父皇驾临惜泓居敲打荀公子,也是在敲打本宫,往后潘略这颗棋子,本宫不可调度了……本宫不留无用之人,他今日自己开口说要离开,岂不更好?”
如意沉默良久,轻声问,“若奴婢有一日也无用了呢?”
眼中晃着泪光。公主起身来至眼前,回复道,“你的用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陪着本宫,要是做不到,也可以走。”
如意落了泪,“奴婢怕病,怕老,怕犯糊涂……若是如此,想陪也是不配了。”
公主抚摸了一下如意的脸庞,“怎么办?本宫确实冷酷,你若觉得不值得,就要早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