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惜泓居内的荀夫人困倦难耐,只得去小睡一会儿。怀孕期间倒是没有孕吐,胃口好,也不挑食,只是总爱犯困,质子不太放心,请谢太医诊看过几回,均说无碍,他这才释然,拜托谢小鹛多加照应。而今日是小鹛的自由日,去哪里做什么,惜泓居众人皆不知晓,也都不问。眼见妻子睡得香甜,质子去书房取来一本书,在榻旁陪伴,安静地读书。书刚翻了几页,听到院落里有些动静,他遂放下书,出去一探究竟。明媚的阳光下,站着分外白皙俊俏的少年,眉心一点胭脂痣,倒像是天外来客一般,美得不可思议。“大家虽然不熟,原本的样子倒还不至于忘了,所以这痣是如何点化而来的?若有好故事,可以卖给谢小灼的。”
见质子来了,成崊这才止住话语,略一施礼,迅速溜了。“奉陛下之命,借些书籍给公子读一读。”
随即递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质子恭敬地接过来,觉得有些分量,料想至少是十几本书,然后施礼道谢。“陛下说了,要考的,因此读完要写心得,一书一篇,十日之内必须全部读完,若是课业过关,还会再借,若是糊了,要罚晋威二十军棍。”
余炎躬身施礼,转身准备离开惜泓居,迎面碰上带着欢白兽归来的晋威与玄普,一时进退维谷,垂首立在原地,不发一言。“往日都是秦芗来,今日怎么换成你了?”
玄普下了马,关切询问道,“眉心还疼吗?”
余炎缓缓抬头,音色如溪如泉,“非常疼,办完差事正打算去谢太医处瞧瞧。”
玄普点了点头,进而说,“我且请示我家公子,若他准了,我陪你去瞧病。”
片刻之间便听到了一字“好”。玄普遂看向质子,见其点头放行,便重新上马,与余炎一道去往太医院。晋威朝探头探脑的成崊道,“带欢白在庭院里玩一会儿。”
成崊应允了,然后又问,“笼头马鞍都量好尺寸了?”
便听到晋威回复,“欢白很乖,师傅量得也又快又明白,果然是公主阔气,答应玄普会一直为欢白提供此项服务。”
成崊立即好奇起来,“那么玄普做了什么,值得公主如此阔气?”
晋威只得搪塞道,“不清楚,你也别问了。”
成崊撇了撇嘴,走过来领着欢白在开阔的庭院里飞奔起来。入了书房,晋威才问,“公子,余炎来做什么?”
质子便将皇帝派下的课业以及惩罚机制如实相告。两个人打开书箱,仔细清点皇帝借予的书籍,皆为质子多年来渴望品读的兵书战法、思想道法之类的书籍,共有十四本之多。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终究是晋威先开了口,“陛下此番作为,无疑是个征兆,想看看您是否可以成为棠延于南疆的有用棋子,若课业不济,便是您根本不配回到荀国,替棠延巩固南疆势力。以后的日子里,我、玄普成崊都将从您身边消失,大将军的兵又会把守这里,也自会有寻常的太监来伺候您和夫人的饮食起居……您也就要这么在此窝一辈子了。”
晋威音色忽而尖利起来,“所以,此番课业您必须做好,方可期突破危局,有重返南疆之日!”
十天时间,书写十四份读书笔记,每日还要如常地生活、休息、抚琴、练剑,剩下的可供交出满意课业的时间并不充裕,不够准确,是根本不可能够用。“不如我帮您看几本书,写写感言,您修改后抄录上去,以缓解些课业压力。”
明仙也知道这样说会引发郎君的不悦,却还是劝说道,“这样您也可以集中力量写几篇精妙的好文,其余的平庸些也是瑕不掩瑜,不会被完全否定掉。”
质子拉着妻子的手,轻声说,“不好。我当然知道你是颇具才华之人,可是现在的你不可劳累,而且我掂量过了,自己可以做到,放心吧。”
就这么过了三天,书倒是看了几本,然而文章一篇也没做,向来沉稳的晋威不得不过问一下,于晨间观看质子练剑后随其来至书房,音色严厉地说,“奴婢不是怕挨那二十军棍,而是怕您先通读所有的书,把做文章放在最后,这策略一点儿也不好。”
质子笑道,“我已写了,都在头脑里装着,待都定了稿,再落笔不迟。”
晋威略略松弛了些,嘟囔道,“还是得跟奴婢略微透露一下,不是说奴婢有多么高明,可做师者,而是若文章连奴婢都打动不了,岂能打动帝王之心?”
“陛下挑选书籍命我阅读,必然有通盘的考虑,所以我已将所有书籍通读一遍,以粗略获取整体印象。其中兵书战法十本,思想谋略四本,目前脑中文章已成五篇,兵书四篇,谋略一篇。书中有很多矛与盾的较量,值得反复琢磨、回味,比如借鬼神以惑敌心,自己治军却要反对巫蛊之术。也有很多阶级偏见和理所当然的剥削思维,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会在文章中道明立场。陛下之书,为我打开了更加开阔的世界,兵家、道家、儒家、佛家,甚至是医家……无不与自然天道紧密契合,若能融会贯通,自如运用,治国理政、统兵打仗、把握战略战局与人心所向,均可游刃有余……”晋威回到房中,内心安定下来,于案上练了一会儿字,又选了一本书静静地读着。虽然如此,神思仍在刚刚质子的一番话里,三天,可将十四本如此费脑力的书通读一遍,且对每本都有精准的认识,这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但对于自幼便潜心于书海的天才而言,又是一种厚积薄发的必然。他庆幸于自己是这样的人物的知己,也决心不断提升自己,从而可以一直相伴其左右,与之神思契合。忽而,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消失在门外,他放下书,压着声音柔声道,“是鹛姐吗?请进吧。”
门开了,果然是容色明亮的谢小鹛。“你的耳朵真是厉害。”
晋威听了这话,不由地会心一笑,“你的脚步声好听。”
然后抿了抿嘴唇,觉得此言非常不妥,却也无法补救。小鹛多么会察言观色,立时岔开话题道,“你得劝劝玄普,少跟余炎来往,那漂亮人物与你不同,你虽然尽忠陛下,却也时时处处为公子筹谋,心也向着公子,那人却不可貌相,狠毒起来不计后果,又是陛下眼前的当红人物,如今陛下如此关注惜泓居,玄普与之搅和在一起,特别不妥!”
晋威心中暗想,你还是不够了解玄普,他做事向来非常有策略和分寸,看似随性洒脱,不拘小节,实际上心细如发,精明无比,但是嘴上还是答应道,“好,我一定劝他,多谢鹛姐时时处处提醒。”
小鹛嫣然一笑,“那么不扰你读书了,我去陪夫人散散步。”
随即利落地出了门。有一种极淡、极为舒心的香气触动了晋威的嗅觉,使他心上一热,进而红了脸。每每面对谢小鹛,他总是如此,爱笑,爱红脸,心跳加速,音色也不尖利,对于他这样可以对任何狠绝人物挥剑取命的剑客来说,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种状态。仿佛是内心隐藏着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只要谢小鹛一来,其便跳脱出来,惊得他手足无措。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位女子存着隐晦的情感。他觉得自己自从前的某一天某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对美好女子留情的资格。所以,即使自从前的某一天的某一刻起,他确切感知到了这位美好的女子对自己也同样存着隐晦的情感,却也只能选择回避、沉默、不做任何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