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
晋威抿了抿嘴唇,暗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认输的感觉着实不太好。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曾说起。”
荀子修想到了一个值得一说的话题。“灵鹤。”
当然,质子并不知晓这是皇帝的乳名。“灵鹤?”
晋威十指交叠,至于案几上,却并没有筹措出可供互动的言辞。“我和你在失忆的那段时间应该同骑过灵鹤,正是它载着我们飞上了无极峰。”
质子迎着晋威惊讶的目光坚定地说,“那当时,灵鹤之上应该还有一人。”
晋威觉得心跳停了半拍。他想说怎么可能?可又不想打断公子的话,然后听到其继续说道,“因为我记住了灵鹤的味道。我自小就是这样,舌头和鼻子都很——敏感。”
说到此处,他再次看向晋威,见其微微点头,便觉得眼前之人是愿意认可、相信这一点的。“再次骑上灵鹤之时,关乎味觉的记忆被打开了,与你重逢之时,发觉你身上也有同样的分毫不差的味道……”“您说当时灵鹤上还有一人,依据又是什么?”
“丹药的味道。”
“奴婢身上也有应急的丹药……懂了,自然是味道不同的丹药……只是,真的能闻得到吗?”
“你现在身上一定也揣着丹药,我却是闻不到的。”
“那么——”“当时,那人嘴里应该含着丹药,这么一来,气味就明显了……我想大抵是这样的。抛开这一点不说,你我当时皆不省人事,若无人照护着,那灵鹤再怎么样也载不了我们去到峰顶的。”
谈话的气氛暂时冷却下来,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质子说,“所以当时欢白没有不省人事,它是为了找寻我们,才跟着白狼一道攀上无极峰的。”
晋威说,“所以奴婢和您是被那个人分别关进不同的地方,待欢白和白狼赶到,又让它们进去引领咱们出来……可是,为什么呢?”
两个人又同时发出长长的叹息,有些事情实在是弄不明白啊。“希望有一天,奴婢能赢公子一局。”
莫名地,晋威跳出刚刚的情境,说了看似不着边际的话,质子琢磨了一下,欲表明态度,晋威却已施了礼,大踏步地离开了书房。成崊正在清扫院子,见了晋威自然而然地招了招手,晋威简短地说,“我来。”
成崊也就毫不客气地消失无踪了。欢白扭了扭虎头,像是不太适应自己的装备,晋威又简短地问,“帮你卸下?”
欢白眨了眨大眼睛,倔强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去自己的安乐窝了。就这样,院落里仅剩下晋威一人,默默而娴熟地收拾着开阔的庭院,再一抬头,见余炎下了马,朝他款款而来。“找玄普?”
看步伐这么悠哉,估计不是替皇帝办事,那么惜泓居内唯一被他挂念的只能是玄普。“他不在。”
晋威也不多做招呼,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寝屋走去。“我来,就是想告诉玄普,甘蒙回来了,宫中各处都去焉公公那里‘烧香’求贤,惜泓居终究缺个人,若想凑热闹去争一争,得趁早下手。”
晋威转回头来,余炎已经驾驭窥塵离开了。半个时辰之后,仙人玄普归来,回到寝屋,缓缓推开门,见晋威坐在案几前,双目寒光闪烁,带着复杂的情绪道,“甘蒙回来了。”
玄普四下环顾,确认成崊没有前来偷听,方才缓缓地说,“他也老了,比我还大上一岁,陛下肯定是要启用年轻的顶上去的——”顷刻顿悟了什么似的看向晋威,“难道?”
晋威凄然笑道,“不是成崊就是余炎……肯定是要补缺上位的……余炎还不自知,前来给你送信,提醒咱们早早下手,谋来甘蒙……你说,好不好笑?”
玄普自然是笑不出来的。太监甘蒙在距离皇都百里之外的辉浚县做了十年守门人,守的是皇帝囚禁于此的几位要犯,一切都是秘而不宣的。当初玄普也在守门人选之内,可甘蒙主动请缨,替其他剑客扛下了此寂寞而惊心的十年……如今,又一个十年即将开启,谁又将为皇帝之大业葬送十年青春?!位于皇宫西北角的盈泰球场之上,正在上演一场实力不太对等的击鞠比赛,观战的皇帝或许是有些扫兴,分出神来询问立在身边的削瘦干练的甘蒙,“接下来想去哪里,做什么,你自己可有打算?”
音色柔和,蕴含温度。“奴婢想去惜泓居。”
回答简短,明确。皇帝将目光从赛场转移至一张五官稍显柔媚的男子脸庞上,“你要是去,成崊就得走……你还要去吗?”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甘蒙答道,“去。但无论谁走,都是陛下圣裁,与奴婢无关。”
皇帝温和一笑,老练地转移了话题,“一边倒的比赛不好看,你去救救场吧。”
甘蒙得令,迅速换了衣服、配好装备登场,加入暂时落在下风的一方,迅速制定全新战术,战局重开,形势果然得以扭转,甘蒙纵马驰骋,与队友默契配合,致使对手接连大败,只得认输。皇帝捋顺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若甘蒙执意来惜泓居,成崊就得离开?”
惜泓居的书房之中,质子放下策略之书,起身在房里踱步。“不。”
他摇了摇头,看着晋威道,“皇宫那么大,多少好地方求贤若渴,他怎会挑咱们这里——”却见晋威无奈地点了点头,直白地回复,“这里有玄普,所以他一定会来……是奴婢的错,早该想到玄普太过耀眼,而惜泓居需要奉行韬光养晦之道……所以,如今,反而害了成崊。”
然后十分内疚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无论如何,奴婢要去一趟丰渠阁。”
随即施礼,转身就走。“不,去了也是无用的。”
质子抢步上前,按了按晋威紧实的肩膀,“别慌,我们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途径、办法。”
两个人各自驻守书房一角,手上都拿着一本被冷落的书。途径、办法——对惜泓居来说真是可悲的字眼儿。临安公主那里倒是有路可走,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质子真的不想走这条路,他因此而苦恼地叹了口气。晋威闻声偏过头来,轻声道,“这是奴婢帮他选择的路,为此承担后果的,必然也是奴婢。”
质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晋威的意思,不由地激动起来,“怎么?觉得惜泓居对你来说是条死路,就想去辉浚县做十年不清不楚的守门人?”
晋威压了压情绪,音色平静地说,“至少能活着……活很久。”
质子起身,将手上之书放回书箱,开始挑选其他书籍。二人都不言语,心中也都不平静。书房里没了欢白的呼噜声,果然还是少了些什么,至于究竟少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有的时候,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也会一碰就散,往往是事到临头才能发现这一点。晋威为了成崊,可以抛下荀子修,而成崊终于知晓了事情的完整脉络,自作主张地去拜见皇帝,十分硬气地表示他愿意接替甘蒙去辉浚县拂晓坊做事。皇帝问他此决定可跟荀公子商量过,他没有过脑子就说没有,他说他的人、他的命都属于皇帝、属于棠延,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皇帝冠觉得成崊现在正于惜泓居效命,未经惜泓居之主许可,一切都是自作主张、是逾越,要打板子的,考虑到其对棠延的忠心与赤诚,暂且饶过。至于去拂晓坊的人选,皇帝表示还要考虑,不急,毕竟拂晓坊旁边就是军营,甘蒙离开之时,已同大将军的副将做了交接,代管一阵子不成问题。就这么打发走了成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