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拂晓坊,齐湖去见肖露,一进门便瞧见老伙伴正同宋达燚下棋,莫名地放松下来。“看来都不担心我此去会有什么林想刚欲争辩,仙人抬起手来,面目和蔼地止住了少年之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那都不能成为你替公子做决定的理由。就好像此前你执意去勤缘山寻锋逝剑柄,间接伤了欢白,废了好端端的一柄剑,虽公子始终没说什么,可你心里必然是过意不去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旦起了头,未来的发展、走势往往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闪失。”
对弈的两个人丢开棋局,齐齐将目光投向齐湖。“担心也无用,只会自乱阵脚。”
肖露眯眼笑道,“若要提审我,你倒是得担心担心。”
达燚抚了抚鼻梁上的瘢痕,起身告辞,“您既然回来了,我得回屋歇歇脑子。”
齐湖摆了摆手,“歇?在我这里一无所获,估计很快就要审你了,让脑子一直热着、累着岂不正好?”
达燚勉强笑了笑,默默离开,不予回应。暮色渐起,远山之影变得分外幽长,公主尚未归来,勤王的心情可想而知。山雀的啾鸣声不绝于耳,此时听来却格外烦心,某一刹,他霍地起身冲到屋外,准备骑上骏马奔出柏铭宫去,却见公主一行人披着霞光归来了。“去哪里了?要这么久?”
赵廷钊瞪着曹狐发问,音量很大,脸色也着实难看。“本宫乏了,要去泡泡温泉,赵将军慢慢审吧。”
公主催马离去,潘略余炎顷刻跟了上去。“公主去见了富商聂空花,应该是要谈一谈在长途运输方面的合作。不过谈话时聂氏请公主去了内宅深院,众人都守在外头,不知里边的情况。”
曹狐作答完毕,略一拱手,便也离开了。整身泡在温泉里的那一刻,公主觉得自己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温暖怀抱里。“公主。”
如意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美,温暖,此刻竟还伴着花香。公主缓缓睁开眼睛,一大束层叠簇拥的山花在眼中绽放。“这是勤王亲自送来的。”
公主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送你了。”
如意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妙,侍奉公主多年,她知道何时何处应该闭嘴,仅凭这一点,已胜过了无数自以为是之人。白日驾云归去,明月高悬于夜空。只是,暮云坡中常年云雾缭绕,任此明月如何照耀,也如在梦中一般不清醒。于是,于微寒的密林中休憩的动物们万没想到,此夜自己要变成棠延皇帝的猎物,然而在纷纷被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扰醒之后,它们也迅速认清了形势,各凭本事,誓要逃过此劫。此刻,此次田猎之首箭已由皇帝射出,随一声哀嚎,一只身长三尺的黄豹头部中箭,几经挣扎,头部及前肢又中了两箭,终究被拿下了。对田猎来说,这是个好的开始,可对于一直在此处安稳度日的生灵们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所以,荀子修只是装装样子,一箭也没有发出,算是为明春要降生的孩子积功德吧。他这样想着,发出了第一支箭,将勤王准备射杀一只麋鹿的冷箭打飞了。晋威护在质子身侧,生怕勤王的人马来找麻烦,质子虽面色平静,内心也十分矛盾。勤王催马而来,略一施礼,“东北角有一片柿树林,里边流水潺潺,还藏着一个山洞,我带兵去探过,十分安全,可以躲清净。”
质子还礼,与晋威顺势离开。来至柿树林,果然有士兵看守,晋威前去周旋了片刻,回头朝质子点了点头,二人下了马,牵马而行,很快找到了山洞,点了一团篝火,相对而坐,聊起天来。“奴婢跟守卫的士兵说好了,若狩猎结束,他们会来告知一声。”
质子回复道,“你做事向来周到,很多时候不必我开口,便都安排妥当了。”
晋威还以微笑,笑容照例如春风般美好。篝火很旺,映照着两张英俊的脸庞,话题也源源不断地打开,两个人神思契合,聊得十分尽兴、投入。忽而,有黑影一闪而过,晋威顷刻行动,消失于质子眼前。片刻之后,襄王出现在洞口,温和一笑,“难得独处,本王就直说了,老师是故意输掉棋局,为你回南疆铺路,你可别以为自己真的赢了棠延大儒,更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好意。惜泓居里有趣、有能耐的人再多,也终究不能消耗掉你的志向、野心,这才像话。”
不等质子开口,襄王已没了踪影,晋威也赶回来了。“刚刚您这里可有异样?”
质子没有作答,反问道,“你呢?”
晋威如实作答,“对方是襄王的贴身护卫善贯,不追也罢。”
总有一些事情是不适于分享的,知己之间也是如此,需要适度留白,各自自在喘息片刻。接下来,两个人出神地望着篝火,默默无语,直至某一刻,晋威说去再拾一些柴来,便走开了。流水声与干柴燃烧的脆响融合在一起,产生了微妙而生动的旋律,质子闭上眼睛,觉得手指触动了琴弦,一支筝曲汩汩流淌而出。如果可以做与世无争之人该有多好,一生都用来追寻琴棋书画的美好内涵,内心无比洒脱、干净、平静、笃定……“公子。”
琴音戛然而止,质子睁开眼睛,回到月夜当下的一团篝火面前。“可以回去了。”
质子说了声“好”,晋威行动起来,娴熟地处理好未烧尽的柴火,又唤来士兵在此看守,这才陪同质子走出了山洞。一片宽阔而漆黑天地里,两匹骏马朝柏铭宫的方向飞快地行进,忽而前路冲来一匹黑马,马上之人扬声道,“趁夜色正好,我家主人有请。”
音色洪亮、强横,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赤诚剑出鞘,闪电一般直接劈过去,也是强横得不可言喻。强横之人、之剑斗在一处,场面自然是惊心动魄的,在此等形势下,质子道了一声“罪过”,冷静地拉弓搭箭,把握时机连发两箭,黑马前腿中箭,登时支撑不住,其主人见势不妙,飞身翻转,恰跳至质子马上,自质子身背后腾出一只手来,接管了缰绳,纵马逃窜,一切都在须臾之间。显然,横人对暮云坡的地形甚为熟悉,逃跑路线科学、明确,所以此次劫持行动也是经过策划的,只是质子之箭放倒了黑马在意料之外,不过无妨,横人特别懂得变通,现在的局面与当初预想的没有太大差别。何况,横人的四个援兵已出现在预先设置的路线上,阻断了晋威的追击之路。质子就这么消失于视野,对晋威来说,这是绝望时刻,这意味着“有晋威在,万事无忧”又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因此,此刻,耳畔传来赤诚的剑音,“撕碎……毁灭……”相伴多年,晋威从未听过这样的剑音,自这一刻起,他完整地了解了荀子修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知道荀公子不想杀生作孽,然而剑音已起,剑不饮血已不现实。“趴下。”
不多时,晋威之马横在质子之马面前,这一声尖利的警告顷刻被质子领会。俯身的同时,血腥的味道弥漫于空气中,质子本能地闭上眼睛,于心中咏念经文……归程,二人无话,夜色掩盖了血色,却永远无法掩埋剑上之恶。淹明铃音在耳畔萦绕,超度的经文在心上缓缓书写。“我为生存,我需生存,我必生存,摘我性命者,何须可怜?!”
晋威以尖利之音强横地说,“莫在心上咏经,坏我剑之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