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质子服过汤药,没有遵医嘱闭目养神,而是拿过一本兵书来细细琢磨。晋威本想劝劝,又觉得还是不要说扫兴的话了,恰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遂迅速出门瞧瞧情况。“果然机警。”
太子朝晋威笑了笑,又跟身旁的两个护卫道,“这里有晋威在,万事无忧,你们先回去吧,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护卫们施礼照办,迅速离开,晋威暗想,太子莫不是要跟荀公子对弈?随即瞧见襄王带着善贯往这边行走。“这么巧?也是来下棋吗?”
襄王一进院子,便和和气气地问太子。“的确同二哥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子应对道,“不过嘛,担心荀公子又不露痕迹地让棋,二哥可有法子治理?”
襄王看似无意地说,“这世上能治理他的人少之又少,你我恐怕都不在其列,再者,他这几天肉鳞涌痛,不该太费脑子,因此不可轮番作战。要不你下棋,我观棋吧。只下一盘,你看可否?”
太子只得说,“果然还是二哥体恤人心。”
莫名觉得自己已经输了一盘棋。棋局即将开始,太子决定先发制人,试着治理质子,以在襄王面前扳回一局。“有言在先,若你让棋,我心里会不舒服,要罚你的。”
质子谦和一笑,“您高看我了。您身旁常年有名师指点,我自然要全心应对,哪有精力与智慧去让棋?”
太子“哎”了一声,面带微笑地递进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棋局会被记录下来,我会呈给老师评判,若得了让棋之论,便是实证,晋威得挨实在板子,个把月起不来的,你若不心痛,只管让我。”
整室陷入沉默,气氛略显尴尬,襄王看了一眼质子,又与晋威对视片刻,随即开口解围道,“晋威之臀已为三弟挨过板子了,何苦反复连累他?不如这样吧。”
他用手指了指置身事外的善贯,“若荀公子怠慢了棋局,打善贯一顿,反正他臀上有功夫,皮开肉绽也不妨事的。”
善贯知晓这是主人之计,因而十分配合地拱手道,“遵命。”
太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骂了一句不体面的话。棋局未开,自己便已输了两次,完全没了下棋的雅兴了。棋局一开,质子便显露本色,毫不客气地施以极刑,迅速地做了了结,然后特地起身向太子施礼道,“倒是您让着我了。”
观棋的襄王也不忘推泼助澜,“三弟让棋也要罚的,不然不公平,棋局之上可不分大小,得一视同仁才对。”
太子咬牙回复道,“难不成二哥还要打我板子?”
襄王没忍住,笑出声来,“我若打你,父皇与皇姐不得剥我的皮啊。”
看似戏言,也有嫉妒的成分,所以这话果然解了太子之气,他平复了心情,起身告辞,襄王顺势也跟着告辞,质子同晋威恭敬地送走了两位惹不起的贵客。太子惨败而归,虽料定此等囧事传不出去,但襄王是做了见证的,所以想到此处免不了窝火难受,一整晚睡不实,全在情绪中,晨起便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也做不得了。太子病了,皇帝自然十分重视,命人速去南府调医生来诊治,忙碌了大半日,总算稳住了头痛之症。皇帝这才回头查问,也就知晓了昨日棋局的全貌。此刻,秦芗上门来请质子与晋威面圣,三个人都不清楚皇帝要如何治理此事,因此难免心慌。极短的一段路程走得极其拖沓、缓慢,但终究还是听到秦芗在门外禀告,“陛下,荀公子与晋威到了。”
接下来,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去,秦芗在外头关好门,轻轻地叹气,随即被焉汶瞪了一眼。“你痛快地赢了棋,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痛快”这个词富有深意。质子谨慎地回复道,“只希望太子殿下安康,别无所求。”
皇帝语气温和地说,“不必拘谨,朕要赏你,你接着就好,说吧,除了不可能放你回南疆,其余的都好商量。”
话说得直白,人心也就安稳了。“明春妻子便要生产,当年岳母因生产而亡,我妻心有伤痕,格外害怕,恳请陛下开恩,届时调度品行与手艺俱佳的女医与稳婆守护她。”
皇帝点了点头,“这些朕早有安排,你不必忧心。还想要什么?”
质子思考片刻,试探着说,“还想常去圆悰寺抄经。”
皇帝脸色未变,不过音色冷了许多,“心若虔诚,在哪里抄经都是一样的,朕会请昉蕴禅师定期借些道、儒、释的经书予你,你看如何?”
质子明白皇帝不悦的点在于晫王,去圆悰寺抄经竟能与之相遇,于棋上论道,若常来常往,确实隐患颇多,思量至此,子修只得恭敬地谢恩,表示不会再去圆悰寺了。“那么,还有何心愿?”
音色回暖,很是气派。“再无所求。”
皇帝微微点头,忽而问道,“同朕对弈,难道不是你心之所想吗?”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我还不配。”
质子轻声道。“没出息。”
陛下豁然一笑,扬了扬手,“你回去吧。”
质子深施一礼,向外行走,可身侧的晋威却依然立在原地。“朕还有话要问晋威,你先回去。”
此话一出,质子心头莫名一沉,却也还是退了出去。归程,质子独自行走,倍感孤单。相伴良久,晋威已成了自己的影子,若不得见,必然觉得身在暗夜,四下无光。“晋威呢?”
质子回过神来,人已回到住所,公主立在院子里,朝他明朗一笑,“难道父皇又要棒打鸳鸯,将你们分开吗?”
不远处,潘略轻咳了一声,公主摆了摆手,“玩笑而已,你装聋作哑就好。”
“您怎么来了?”
这是脱口而出的话,没过脑子。“你欺负太子,本宫自然要来教训你。”
质子苦笑道,“您怎么罚我都行,只是这个罪名我可承担不起。”
公主穿堂入室,命令道,“那么本宫罚你抚奏阳春白雪。”
质子应声照办,且十分尽心动情。一曲弹罢,公主伤感一笑,“琴音果然变了,有了更为值得的牵挂。”
仙子起身离开,十分潇洒利落,质子也没有相送。“珂雀说了,质子行棋一改往日做派,杀气凌厉、决绝,锋芒毕露,逼得他打了好几次寒战。”
皇帝看向晋威,和颜悦色道,“你是观棋者,有何感受?”
晋威没有半分犹豫,如实相告,“是同样的感受,昨日之棋,他的确变了个样子,也许,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晋威回来的时候,荀子修正在庭院里练剑,果然还是不遵医嘱……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地上扬,专心地看了一会儿质子剑法,说来也怪,虽是冬季,阳光很暖,人间草木皆暖,心里自然也是暖的。“请多指教。”
质子收剑施礼,如画一般立在晋威面前。“不够专心忘我,有两处破绽,您应该知道的。”
晋威严厉而尖锐地说,“若是实战,碰上真正的高手,即使锋逝与龙鳞臂发威,依然保障不了您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