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约带着吴辰径直来到惜泓居见晋威,众人还是颇为意外的。晋威出来相迎,只是慢了一步,欢白兽抢先扑了上来……吴辰本能地挡在尹约身前,挥剑就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霍英对他来说是可亲的长辈、可敬的师者,而他此刻挺身守护之人,恰是顶替师者上位之人。可是,到了此刻,一切都来不及细想了。反正剑接二连三地刺出去,又快又准,而灵兽也毫无惧色,灵巧地躲避,再张着满口利齿的大嘴巴,挥舞着能瞬间将敌人撕碎的大爪子,不断发起进攻。满院子的剑客就这么袖手旁观地做看客,直至谢小鹛压着声音急切地说,“还不快制止,惊到夫人怎么办?!”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将争斗中的人与兽分开。之后,晋威请尹约去房里谈事情,谢小鹛领着衣衫被划破、手臂被划伤的吴辰去上药,成崊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欢白,发现其毫发无损,这才高兴起来。玄普与甘蒙见此情形,不知该说些什么。荀子修在房中安抚着妻子,说无碍,不必细想。叶明仙肚腹渐大,虽整个人依然瘦弱,却也觉得负担过重,很是辛苦,因此外头的形势于她而言,远不及腹中胎儿要紧,何况丈夫说无碍,她自然就更不理会其他的了。但是,东宫主事的太监忽然来访,点名要见晋威,子修还是不放心的。魁影之事,晋威已毫不隐瞒地相告,太子会否已知晓了晋威便是说破富凉轩鬼影之人?加之霍英请辞还乡,尹约空降至东宫,诸事若都归咎于晋威,太子下手必然会狠……他勉强朝妻子笑了笑,再度说出“无碍”二字。“惜泓居的待客之道,我算是领教了。”
案几上没有待客的茶,两个人干巴巴地对坐着,尹约见晋威毫无反应,进而说,“至少要看管好曾经伤过太子殿下的猛兽才对。”
晋威淡然回复,“没料到你会不请自来,而且,欢白名声在外,你们既然不请自来,也应该做好十足的应对,而不是自不量力地挥剑乱刺,让满院子的剑客为之一惊,这样的身手也可来至惜泓居使剑吗?!”
尹约笑道,“原来你话这样多。”
晋威面色凝重,“我话多,是因为你也是为陛下效命之人,无论现今在何处,这一点不会变。”
尹约却说,“可你还是变了,不是吗?为陛下效命,也为荀公子拼命……你还能活着,真是万幸。”
这话戳疼了晋威,然而他还是音色平稳地应对道,“说正题吧。”
尹约点了点头,“太子命我查查曲项国的世子是否已经离开皇都,我想走走捷径,便来诚心请教。”
晋威盯住尹约之眼,说道,“不送了。”
尹约倒也利落,起身施礼,出了门,谢小鹛正巧将吴辰送了出来,见孩子受伤的左臂已包扎妥当,衣服已补好了,尹约不由地道了谢。“至少可以体面地回去,稍后我会请堂哥去看看他的伤。”
小鹛施礼,轻声道,“惜泓居可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也请不要给我们出难题才好。”
这话说的果然体面。尹约和缓一笑,“放心,不会的。”
然后询问吴辰,“还能骑马吧?”
吴辰轻轻地点头,“伤口不深,也不是很疼。”
二人牵马走出庭院,吴辰又转回头来,抬起右臂朝小鹛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多谢姐姐。”
谢小鹛回到寝屋,准备将擦拭伤口的净巾处理掉,猛然见净巾上的血渍已经变黑,心下一惊,立即冲去晋威的寝屋,推门道,“快救人,刻不容缓!”
手上正拿着那条染血的净巾。顷刻之间,晋威会意,如电一般射出门去,没了踪影。追上尹约之时,吴辰已昏倒在地,尹约正在沉着地处理其左臂上的伤口,“丹药已服下,黑血已尽力挤出。”
晋威扶起吴辰,摸了摸脉,“命还在。”
一片马蹄声踏来,晋威抬头看向玄普,“烦请告知谢太医做好准备,我们即刻就到。”
玄普点了点头,驾马疾驰而过,随后赶到的甘蒙则下马来至晋威身旁,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公子说欢白之血或能解毒,但他也吃不准,原本也没料到进阶的欢白会放出致命之毒来。”
晋威看了尹约一眼,取过瓶子,将欢白之血慢慢灌进吴辰嘴里。东宫之人在惜泓居内出了岔子,且惹祸的又是欢白兽,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欢白必然就没了。思量至此,谢小灼特地将吴辰安置在自己平日制作丹药的庭院里,并派徒弟尤耀在外望风。治理了近一个时辰,吴辰总算苏醒过来,看了看守着自己的几个人,怔怔地问,“这是哪里?”
谢太医答对道,“再睡会儿,然后忘了这里,更别记得我。”
少年眨了眨眼睛,又睡了过去。“今晚他得留在此处,诸位都不是闲人,忙得很,不如各自归位,不然怕有动静,反而不好。”
剑客们交流了一下眼神,觉得此言有理,也就照做了。“您今日可是威风了呀。”
待众人离去,尤耀才溜进门来轻声奉承道,“果然多么厉害的人物您都能治理。”
尹约回到东宫,在寝屋里琢磨了良久才去拜见太子,给出其想要的答案,“世子已离开皇都,正在回西陲的路上。”
太子挑眉问,“消息可靠吗?”
这一问就是要故意为难一下尹约。不说出消息的来源,太子为何要信?若是出卖了消息的来源,则后患无穷。尹约真想回复——爱信不信。再次回到寝屋,尹约拿过一本珍藏已久的书,静静地读起来。这本诗集是奉皇帝之命了断了一位诗人后,从其穷酸无比的书房里随意顺走的。至于皇帝为何要取诗人之命,他无权过问,甚至无权暗自思考。然而,当明白诗集里的每一首诗皆出自逝者之手时,他觉得分外可惜,这样一位以锋利之笔揭露世间阴暗面、以坚毅之心为劳苦大众发声的诗人,实在不该英年早逝。在此之后,他经常读这本书,其内的每一首诗都刻在心里,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晋威曾说,“在陛下面前,我逼着自己不要思考,只是服从,再服从,永远服从……这终将葬送我,我却不悔。”
尹约已想不起晋威说这番话时的表情了,而那至暗而漫长的一夜,他也的确不能再细细琢磨了。眼下要做的,是如何在东宫站稳脚跟,做稳霍英的位置,非常讽刺的是,最大的阻力竟来自太子。今日这一关若无晋威相帮,恐怕难以渡过,而晋威之所以道出了关于世子行踪的实情,也是出于一种对吴辰受伤之事的补偿心理。整体看下来,这一日完全可以用“出师不利”概括,不,也许更糟。与此同时,太子也在暗自神伤。挖掘世子行踪是一道毫无意义的考题,所以无论尹约答得如何,也都是毫无意义的。何况尹约着实可恨,对于消息来源非但不据实以告,竟还说,“时间太过仓促,耳里有一丝风声便急急来报,实在来不及细想是否可靠,不过只要殿下肯等,可靠的答案必然会有。”
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本事,赤胆忠心不在,也必然不及霍英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