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白之毒确实难解。”
这是晋威踏着晨光来至造丹坊之时,谢小灼迎上来说的第一句话。“那么欢白之血能解毒吗?”
听了此问,小灼点了点头,“也确实被荀公子蒙对了,不然,单靠尹约喂丹药、挤毒血那一套,救不回吴辰的小命呀。”
晋威“嗯”了一声,进而得出结论,“所以你的丹药并不灵,大家能活着,全凭命硬。”
小灼明知此话是其故意抬杠,却还是动了气,“呸”了一声。晋威十分难得地笑了笑,转而压低声音恳求道,“欢白之毒……你可不要说出去。”
谢财迷的回答是令人信服的,“说出去毫无好处,保守秘密的话,嘿嘿,这个人情得单独结算,不好麻烦公主的。”
晋威并不恼怒,反倒安心下来,“理应如此,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二人刚刚达成协议,尤耀前来通风报信,“尹公公到了。”
谢小灼朝晋威挤眉弄眼,晋威心下明了,转身去内室探望吴辰。不多时,尹约也进到内室,见吴辰已收拾妥当,虽面色苍白,却也大致无忧,且已准备好同他回去东宫了。“没想到你也会来。”
与晋威对视之后,气氛多少有些尴尬,所以尹约觉得总要说点儿什么,“此事到此为止吧。”
晋威顺势回复道,“到此为止。”
尹约吴辰走后,晋威也准备告辞,一瞧见谢财迷红光满面,好不得意,便知其又敲了尹约一笔,但这也无所谓了,吴辰没事就好,再说谢小灼形单影只,无家无业,估计已把赚钱当做一种人生乐趣了,既没害人,且还救人,无可厚非。尹约回到东宫,安置好吴辰,又四处巡视了一番,方才回到自己休憩的院子。原本这里也是霍英的住处,太子与其主仆情深,对此院子的修建十分用心,花草树木、假山流水齐备,尤其是院子当中的翘脚凉亭,用料考究,样子独特、雅致。尹约本无兴致,只想回屋歇歇,可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拾阶而上,待整个人坐于亭中,他又开始思考接下来要着手理顺的事情。“尹公公。”
柔美的声音入耳,促他回过神来,清丽动人的元妍站在假山旁,郑重地施礼,“皇后娘娘请你去舒怡轩问话。”
说是问话,无非就是敲打,要自己拿出赤胆忠心来保着太子。尹约心中有数,人也就起身走下凉亭,回复了一字,“好。”
拜见皇后之后,尹约颔首低眉地任凭敲打,直至皇后问他,“霍英能做到的,你可做得到?”
他才开口答道,“霍公公做事精明睿智,赏罚分明,将错综复杂的事务梳理得井井有条,奴婢借势发力,诚心修悟前辈之道,不会令娘娘失望的。”
这番回答还是令皇后满意的,但是,既然此人是为陛下效命的,监管东宫动向进而向上吹风必然是其首要职责,一想到这里,皇后又不免泄气。尹约走后不久,临安公主前来请安,特地带了些稀奇的水果和糕点来请皇后尝鲜,皇后心中欢喜,脸上也并不隐藏对公主的欣赏与喜爱。母女俩聊了好一会儿,皇后方才说,“先前尹约来了,我问了问话,觉着倒是如传闻一般,年纪虽轻,却是个精明内敛的能人,只是心不在东宫,事事不可能以太子为重,时不时的还要向上吹风通气的……珂雀用起来必然不会舒坦。”
公主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情,宽慰道,“珂雀惹恼了父皇,父皇自然要派顶用之人来盯一盯东宫,仅此而已,相信尹约也能拿捏得当,以尽心效命于东宫为主业的。否则,”说到此处,面颊不由地紧绷起来,“哪怕有损珂雀分毫,他也休想全身而退。”
目光坚毅,音色寒厉,令皇后不由地握住其葱白的玉手,说道,“乖宝,珂雀有你这样的姐姐,我真就无忧了。”
闻听欢白之毒差点儿要了吴辰之命,质子心头一跳,看着晋威的眼睛,一时无言以对。欢白也曾伤过太子,幸而当时的它还未迎来激烈的进阶,体内并没有酝酿出杀生之毒。如今,此毒已初现狠绝的锋芒,未来只会愈演愈烈,人若被其利齿锋爪伤及,必将立时陷入不可想象的剧烈疼痛中,极速死亡——他非常确定这一点,因为父亲也拥有这样的世间罕有的灵兽,名曰仙獬。三天之后,荀子修苏醒过来,父亲守在榻边,温热而坚硬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父子俩就这样对望良久,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彼此也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孤身来至皇都之后,无数个迷茫清冷的夜晚,他都会想起父亲的抚慰过他额头的手掌,以及那张分外英俊、刚毅、倔强,写满深刻情感的脸庞……听子修讲述完这则童年旧事之后,晋威问道,“如今仙獬还在吗?”
子修点了点头,“在,前年朱繁影来皇都之时还特地提过,其仍是父亲的坐骑。”
然后明白了晋威此问的目的。“放心,我不会赶走欢白的。它既尊我为主,我理应尽心管束它一生一世。”
这之后,荀子修施下了对欢白的惩戒,倒还好,就是吟诵一天一夜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给欢白听,自然,这一日是要吃素的。对此,欢白兽不敢抱怨,最多只是低低地哼两声……就这样度过了只属子修与欢白的一日,再度来至清晨,欢白也就睡了,无声无息的,像一只累透了的大猫一般。“会奏效吗?”
成崊扫着院子,小声嘟囔着,莫名地,一团雪从古树枝头震落,成崊也不躲避,任由它们洒落在身上。“嗯,知道了,为了留在公子身边,它一定能管得住自己。”
至此,院子也就扫完了,晨光一照,格外干净、整洁……心境也是如此。晨光正盛,有客来访,成崊眉头微蹙,表情也有些发怵,竟还后退了一步,闪躲着视线。“本王来了,你这机灵人物倒还呆住了,还不快去通传。”
渭王可不管惜泓居昨日发生了什么,荀子修是否有心情待客,跳下荣团兽,拍了拍其硕大的头颅,灵兽便就会意,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走去欢白的住处。“欢白听了一天一夜的经文,此时才算歇会儿,实在不方便招呼客人。”
荣团兽分明听懂了,然而主人既然没有发话拦阻,它也就不管不顾地伸出粗壮而灵活的前腿,推开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两只灵兽都发出了此消彼长的吼声,倒不像是争吵,顶多算是不太友好地沟通。“您来了。”
比晨光还要美好的少年闻声迎出门来,拱手施礼,将渭王让进书房。进门之后,不出所料地见到晋威,渭王心头不悦,讥讽道,“真是尽忠职守啊。”
晋威施礼回复,“谢您夸奖,奴婢自当不负所托,驰而不息。”
大将军撇了撇嘴,稳稳地坐到椅子上。院子里又传来灵兽们低沉的吼声,听上去沟通融洽了许多,大将军这才朝质子笑了笑,“灵兽想交个朋友着实不容易,不过听起来它们两个应该处得来的。”
质子温和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渭王挑眉问,“今晨这样好,咱们切磋切磋,如何?”
质子虽疲乏得很,却也欣然同意了与渭王对弈。这一回,质子没有让棋,一路攻守策略得当,行至中盘,更是抓住对手的疏漏,毫不犹豫地杀掉其一块棋,渭王放眼棋盘,觉得已经没有可争之点了,遂投子认输。“看来你已不似从前了。”
渭王洒脱一笑,表达了对质子的敬意,“下得的确漂亮。”
质子颔首道,“承让。”
然后觉得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只得说了实话,“昨夜没有合眼,想去歇歇,还请您见谅。”
渭王和颜悦色道,“成崊说了,欢白听了一天一夜的经,我便猜到是你对着它念经。”
那您还找公子下棋?晋威心头不满,倒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来,只是猜不透公子已这般客客气气地下达逐客令了,为何渭王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知体谅吗?“早就听说你会解梦,昨夜我恰有一梦不解,今晨特来找你来排解。”
解梦?晋威面露不悦,毫不掩饰他对大将军的不信。“解梦需要深厚的慈悲与智慧,我岂敢称‘会’。”
渭王摆了摆手,“这种事说到底就是个缘分,我愿意信你,你只管试试。”
质子别无他法,只得苦笑着说,“请您说说看吧。”
渭王将身子向质子凑了凑,正要说出正题,门被推开,郑勤澄走了进来,周身散着刚硬的气息,向渭王抱拳行了一礼,“有件急事需您定夺。”
渭王眉头一皱,“看来我这一梦并非吉兆,得了,事情也来了,只管解决吧。”
也就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