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宅后院水榭凉亭里。
受了训斥和威胁的林亦扇心气不顺,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就偷摸到这处僻静地散心。
她在这无亲无友,没权没势,只敢拿观景植卉撒气。
虽说是撒气也只是揪扯几片叶子。
可不敢掐盆里的花卉。
虽不认识是什么花,但看花朵形态就猜到是有专人侍弄,保不齐每株开几朵花,有几个花骨朵都是有数的。
坐了会看池子里的鱼,只是还没看一时半刻,噼里啪啦又落起了雨。
怕淋雨生病,跑到山石后掐了片芭蕉叶顶着回问心居。
沿路上看到其他小丫鬟大丫鬟撑伞提食盒,林亦扇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些。
下人一天吃两顿。
主子们一天是三顿饭食。
现在赶着回去,还能在小厮撤走三公子晚饭空挡,要一盘他没动过的点心填肚子。
林亦扇也想过硬气,不为吃食折腰。
可实在做不到。
形势比人强。
下人的饭菜好不好吃先不说,现代常见蔬菜,比如辣椒、玉米、圆白菜、土豆之类的这都没有。
吃的主食是杂粮,什么梗米,粟米,黑米。
再配半个饼子又或者两个果团子,又或者别的点心。
当然这些都是各房各院主子剩下的。
每顿饭就是两个调料碟的量,一个小碟碗里装半碗主食,一个小碟装颗青梅子当配菜。
清淡的没半点油星还是半温的。
来这快一个月,她反正从没吃饱过,倒是改了不爱喝水的习惯。
全靠多喝水充饥。
小跑了一路,雨点子密集,砸得人还有些疼。
身上的青绿色短衫百迭裙也湿了,裙边还有不少溅起的泥水。
院子里乍然跑进个撑芭蕉叶避雨的人,廊下候着的小厮都忍不住偷笑。
正屋里端坐的年轻郎君朝外瞥了一眼,拿象牙箸的手微顿,又神色自若地挟起一块炙鱼肉送入嘴里。
溜回后罩房,林亦扇赶忙脱湿掉的衣裳,她就两身统一的丫鬟衣裳换洗,那套还没干,这套又弄脏了。
于是只能翻出老太太赏的衣裳换上,光看还没发现玄机,等穿上身才觉得衣服有些小了。
除了裙摆,其余的内外穿衣物不仅紧小,布料还有些透光。
怕引来麻烦又套了件对襟褙子在外面。
等回到平常一贯等候的角廊下,小厮照样打开两个食盒子让她选一样。
林亦扇照样只端了点心,又冲人礼貌一笑。
“多谢小哥了。”
小厮只有十四五岁,脸上还有些羞,没说话提着食盒去了后面小厨房。
问心居院子里的下人都知道新来的雪见姑娘穷酸,头上连朵珠花都没有。
竟用一条做活缚长袖用的红色襻膊当发带。
没钱到大厨房请婆子做吃食,也只能挑拣些公子的剩菜。
端着一小碟点心几步回到后面屋子里。
林亦扇先利索地脱了老太太赏的衣裳,穿久了怕有毒,但又不能光着,于是偷偷翻了公子压箱底的袍子套在身上。
点亮一盏油灯搁在榻桌上,整个人就趴在软塌上慢慢吃着绿色花蕊点心。
点心只有四个,三个放下面,一个放上面正中间,精致小巧的过分。
差不多就一个汤圆大小。
今天还算运气好,比较多。
有时候的糕点一碟只放一个,又或者是两个。
总之就是既好看精致又少得填不饱肚子。
几口吃完点心,林亦扇提起榻桌上的茶壶灌了口凉白开,躺回软枕上又忍不住嘟囔抱怨。
“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以后可怎么办?”
老太婆交代的事要怎么拖延?
“唉~”
林亦扇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最多再过一个月,要不行动,老太婆肯定叫人卖了她。
“愁啊愁啊…”
屋檐下的雨水串成了珠帘,不停地敲打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又从根茎叶脉落入砂石里汇集成水洼。
天色昏暗,廊檐下的灯被一一点亮。
突然“叩叩”敲门声响起。
“雪见姑娘,给你送水来了。”
屋外的婆子喊了一声就直接推门而入,拎起半桶热水搁在屏风边又径直走了出去。
主不主,仆不仆的。
问心居的下人只能不远不近不献殷勤,都等着看这位雪见姑娘能有什么造化。
等婆子出去后,林亦扇才扯开盖在身上的软被,要让人瞧见她偷穿公子的衣物,估计要赶她出院子。
下榻穿上干净的绣花鞋,先走到门边插上门闩,再绕到屏风边的盆架旁,取出上边格子里的竹片牙刷,再沾上些青盐茯苓膏。
使用起来跟现代一样,就是不知道牙刷上的毛是用的什么动物毛做的。
又硬又糙,还总爱掉毛。
简单洗漱好,林亦扇走到软塌边铺床,铺好又开始拉筋伸腿,弯腰活动肩颈。
不是她自律,是闲得没事做。
夜里不能看书,她本就近视的眼睛可不能再加深度数。
等到隔壁屋子安静下来,弱了光亮,林亦扇才又从榻上爬起来。
问心居主院是个田字形建筑。
下面两个口分别是四间连着的屋子,左侧是书房,左二是吃茶品香的隔间,中间是正房待客,最右侧小半间就是吃饭的屋子。
除了书房和吃茶品香的隔间有道双开雕花木门。
其余都是用屏风或者多宝阁隔开。
而田字左上的口字就是与左下书房连着的卧房,两处只隔了一道山川河流的宽幅屏风。
田字上面两个口的位置,三公子的卧房占了三分之二,最右边就是个收纳衣物被褥的小隔间。
隔间靠窗边的软塌是林亦扇的住处。
要摸黑到书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墨三公子睡着了,从隔间和卧房之间的中轴翻转门进去。
再绕过卧房到山川河流屏风后的书房。
走正门是别想了,门口有两个守夜小厮。
况且走正门只能进屋,进不到书房。
夜里书房的双开雕花木门是锁住的,防止有人溜进卧房爬床行凶。
林亦扇系好长衫袍子,袖子也卷了几圈,趴在翻转门上偷听。
好半响都没动静才确定里面的人睡了。
古代人嘛,鸡叫就起床,肯定睡得早。
只是翻转门才翻了一个缝角,帘帐后床榻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看来问心居门口的鞭笞没起到震慑效果。
卧房的陈设,林亦扇不熟悉,好在靠近山水花鸟十二幅六开屏风的边上有盏犀牛角灯照明。
也不至于碰撞到什么发出声响。
只是刚摸进书房就有些吓人,格子窗透着外廊的夜灯,因为有风雨的推助,光影忽明忽暗还伴着树枝摆动的簌簌声响。
掏出怀里的杂书放回书架最下面一排,又偷摸拿了一本稍微厚点的。
也不知道拿的什么书,跟开盲盒一样。
实在是这里一没电视二没手机,还要居家关着,一天两天能忍一忍,可十天半个月都这样。
没个消遣估计要把人憋疯。
想是长袍带子繁多,林亦扇刚要站起来,就因踩着长袍下摆,一个前扑撞到了书桌腿角上。
“砰”地一声闷响。
差点一头把自己撞死,实木桌啊,天,好痛。
一手拿书,一手撩袍子,林亦扇还没来得及捂脑门,什么凉凉的东西又砸在痛处。
这下是真没忍住,痛呼出声。
“啊~”
闹了这么大动静,守门的小厮都醒了瞌睡,只是没听到屋内公子传唤,也不敢贸然进去。
书房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盏手提描青竹叶纸灯。
驱散了暗影浮重。
也照亮了书桌桌角边蹲着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