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雅利说话算话，没几天就亲自带着重礼登上门来了。一身的艳装，让这个普通的单元楼显得略有点寒酸。听说是老同学来了，刚吃过晚饭的邢茹有点不高兴，她也不认识，便礼貌地招呼了一下，进了卧室，独自看书去了。毕竟是经历过世面的人，黄雅利有礼有节地寒暄了几句后，便随意谈起来这些年来的生活与工作。一对一答的谈话中，陈哲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不安，不停地倒茶，剥水果。其实也仅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但他却感觉像是几个小时了，聪明的她看到了这一切，便及时地说时间不早了，与卧室的邢茹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听到关门声，里屋的邢茹出来了，一脸的严肃：“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同学？我感觉你与她有不一般的关系。”

“几十年没见面，吃了顿饭，今天来看看，有什么不一般的！”

“拿这么多东西干吗？听你说的那话，不是因这点东西，是有别的原因的。”

原来她在卧室里听着呢。女人的心真的就似沙石里的水晶，怎么就那么得精细透明呢？陈哲想了想自己刚才的举止，没什么失态的。平时应付这些事他是得心应手的呀？想想自己，面对这位老同学的来临，也确是心花怒放的，至于为何而放，却又说不出来。难道自己会爱上这位老同学？不可能的。她也老了，和眼前这个与自己过了二十年夫妻生活，风韵气质俱佳的主妇相比，无论是才华还是性情都还稍差那么一点。再说了，她的家庭很是和睦，而且又绝对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女人，举止言谈都很有分寸，自己又没有什么高职重权在握，一个房子、车子、位子什么都已拥有了的白领，会看上这么一个平头，笑话。“老婆可不是那种爱吃醋的女人呀，今天这是怎么了？”

“与你开开玩笑，没事的。你不会看上她的，我相信自己老公的眼力与水准。”

一个笑，不阴不阳的，让陈哲莫名其妙得难受。从那次饭局以后，老同学黄雅利就与陈哲开始了正式的频繁的往来。一次，黄雅利开车陪陈哲出去办了点事后，顺便到郊外的地方转了转，两人无事时，她就开始手把手地教他学起了开车。于是他们的交往就更紧密了，有事没事的，便一起外出闲逛。这座北方重镇初秋的夜景是迷人的，高远的天空里，繁星闪耀，幽深莫测，让人暇思无限，一条长达十公里的大道，灯火辉煌，一片现代都市气派，四下里高楼的霓虹灯显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艳丽，新拓建的建设路宽敞又平展，人行道、车行道相互并列，再无高下之分。两排的槐树与杨树直直的，在华灯的映照下姿态婆娑，靓容尽放。幽静安详的第二咖啡厅更像是为他们而耸立在长风路的一旁。“请你喝咖啡吧，谢谢你这位称职的司机陪我一下午。”

又是一次外出回来的路上，看着太阳开始西落了， 陈哲真诚地向黄雅利发出邀请，“你很浪漫呀！”

“你很风流呀！”

对陈哲来说，活了半辈子了，第一次主动约一个人进这样气氛的咖啡屋。来这里多年了，第一次与一位女士单独面对面地品茶论人生。以前到是也来过，但那都是别人请的，是有求于自己的，虽曰享受，实则受罪，受刑。是别人挖了陷阱让陈哲往里边跳，而黄雅利呢，却是让陈哲很是高兴得跳下去了。“看来你是没有情人了？”

“看来你是有过情人了？”

“情人节不与情人过，反陪老同学喝咖啡，不是浪费时间吗？”

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陈哲上班时听同事们说的。“老同学胜过情人，愿意，也高兴。”

“你这话说得我心里暖暖的。有这几句话，斯琪就是我的女儿了，放心吧。”

“反正是讹上你了，愿意不愿意吧。从老家等到省城，二十多年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我可是没有多大本事的，到时办不成了可别怨我呀。”

“不管，女儿交给你，就是你的了，拿出你的本事用心去办吧。”

“我可是见识少，水平低，本事有限。你要知道，这些年，也没有认识几个高官与重权的人呀。对那些人，我有一种本能的回避。”

“我也一样，也是从普通家庭里出来的，没学会那种哈巴狗的行为，一闻到贵族味就头疼。嘻嘻。”

“其实，说句真实的话，在当下的中国就没有真正的贵族的，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少数贵族早入土为安了。”

“是的，但是人们还是向往贵族，一心想为那种举止优雅，行为大方的绅士人物。”

“我不反对贵族，只是觉得内在修养与外部条件均没有达到那种文明程度时，却硬要去装，那等于是令人生厌的。”

陈哲说的是真心话。“现在的好多人不都是这等形吗？特别像那些有权的，有地位的。”

“对，对那些人，我们还得去求他们，捧他们为贵族，让他们一时间内成为有修养的人，否则他们都不会高兴的。”

“当官就是好，什么事都有人为你去办，说什么也是对的，天下就是自己一人的世界，那感觉多美呀。”

“人这种生命有一大特征，就是尊严，就是名誉，就是利益。而这些东西，在中国好似只有当官才最容易全部得到。所以，当中国的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自信的人。”

“当官难，当官也得付出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能白白得到的东西，你吸口空气，还得张张嘴呢，对不对？”

“我什么时能当上个大官呀，到时，斯琪的这点事还叫个事吗？没有了孩这事，你不也就把人生的好多幸福全得到了？”

一个透明的白色陶瓷小杯，在陈哲的手里，转过来转过去的，但红红的果汁却没有溢出半点。“人呀，谁也摆脱不了那名利的缰索，没有也就罢了，一旦拥有了，便不能再脱下，否则，就会要他的命。”

这也是黄雅利这些年来在商界厮混打拼得到的感受之一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如我们现在，一心想让儿女们过得好一些，所以，也就想用一切办法去获取我们想要的。如果得不到，那也与要命差不多了。”

“人呀，除了物质，就不能再有一些其他的追求了吗？”

陈哲喝了口甜甜的果汁，长叹了口气。黄雅利听后，朝陈哲看了看，一脸的凝重和深情：“精神的东西，那是好追求到的吗？它们比物质更难。”

陈哲把头低头下说道：“人为什么要成为人呢？何不如猪狗一样，醒了吃，吃了睡呢？有思维，有意志，多麻烦。”

……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咖啡屋里悠扬的音乐轻轻地回荡着，四周的客人大都走了，只一桌的他们还在不停地谈论着。人生、命运、家庭、学习、爱情、工作、事业与未来……优雅朦胧的灯光照在他们的面前，隔着一朵娇红的玫瑰，相对而视，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眼中的对方。没有一点的陌生，只有若隐若现的一丝羞涩。那是分别二十多年来新奇而陌生的询问？那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就有的纯真的心交？人的一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轨迹，谁能在这样深长的暗洞里摸索而行走得平平坦坦，自由自在，爱情又是怎样的一种情缘，谁能知晓天下芸芸众生里，哪一位是自己心头最美丽的那一位白马与红颜，什么样的白马能让自己任性地上来下去，一生痴情不改，又时时激动万分，什么样的红颜真得能与你心心相印，恩爱如新，一辈子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地度过这短暂的人生。他们都不是哲学家，也不是什么理论家，他们只是从大山里凭自我奋斗走出来的一介带着浓厚草根味的普通的生命，在各自的人生旅程中，都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而且都为自己所喜悦，也在尽情享受着人间无上的快乐。还有孩子，都那么得天真纯情，聪明伶俐，美丽又大方。一代人的命运下一代人不会重复的，但上一代人用大量血汗换来的财富她们却可以轻易地得到，这就是人生的不公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知道，也不想过多地去探究，只是面对面地扯着情感与忧叹。渐渐地，都感到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把他们牵拉在了一起。坐在这浪漫而优美的小屋，听着甜美的爱情歌曲，看着窗外五彩缤纷的车灯与树影，心灵便自由地趁性而逸飞了。那时的陈哲，是多么得思绪无限，幸福无限呀。感受，人生有这更复何求！“来，为我们的相逢干杯。”

黄雅利端起陈哲为她点的饮料，陈哲端起一杯意大利浓香咖啡，两个人相互碰到了一起，那火花自然地要迸发到全世界了的。那一刻，陈哲不知道黄雅利在想什么，有了这一杯碰撞，他们就不再是过去那个不相往来的同学了。二十个春秋的分别，对普通的生命来说，真得是太久太久了。他们的韶华还会有多长，未来的路还会是如此美好平坦？还会遇到眼前这位纯真美丽的人儿吗？明天会如何发展。夜静了，他们还在继续。无尽的天空留下了多少令人无法抹去的思念，回去家里，陈哲拿出黄雅利送他的礼物，心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感触。一件上衣，柔滑如丝，一座雕像，缘来缘在，一双袜子，温暖生命的脚心。第二天，他就把那双白色的袜子穿上了。而且这几天每天都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