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温室殿，烧了地龙，门窗紧闭，气氛凝重。齐高宗坐在金丝楠木龙纹双翘头书案，左手执着朱笔，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起案头，双眸微闭，泄露丝丝缕缕的犀利神采，聆听着太子崔瑾、右金吾卫李上将军汇报元夕灯楼惨案的最新进展。丞相欧阳詹、工部尚书段慈恩被赐座，坐在下首旁听。大齐禁军，守护长安，俗称羽林军，细分天子十六卫和东宫六率。左右金吾卫，乃天子十六卫之二卫。左金吾卫管辖西市，右金吾卫管辖东市，各设最高首领上将军。“启禀父皇，元夕灯楼摇晃，导致烛火坠落，直接砸伤者五万余人，踩踏受伤者四万余人，被火烧死者三万余人，宣阳坊受此牵连户数估计两百多户。孤正在跟户部余尚书商讨灾后安抚事宜，初步规划，从国库支出一大笔银钱，用于补偿死伤者，再免除宣阳坊三年税负，以安民心。”

崔瑾作揖道，眼圈乌黑，神色憔悴，显然忙碌了整夜。“太子觉得这样做就能安民心么！”

齐高宗扔了朱笔，怒道。“陛下息怒，微臣斗胆以为，太子殿下这般思量已经尽力了。此次元夕灯楼惨案，武侯发现得早，备足溅筒、皮袋灭火。可惜，火势太大，想启用承天井亭，却发现井水枯竭……”李上将军咬牙切齿道。“朕有让你开口吗？滚出去跪着！”

齐高宗狠踢了李上将军一脚，奈何李上将军皮糙肉厚，倒是将自己的脚踢得骨头咯吱响，后背冒着冷汗，却还要维持天子威仪。欧阳詹和段慈恩都是跟随齐高宗的老人，很不厚道地偷笑。“陛下，您对太子殿下太苛责了。”

李上将军嘟囔道，尔后瞥见齐高宗甩过来的凛冽眼刀子，颇感委屈地退下去。欧阳詹见状，摇头失笑，拢了拢膝盖上铺的薄毯。李上将军，祖上乃开国功臣李传木，世代出耿直种，深得帝王恩宠。也只有他，为太子说好话，不会被齐高宗猜忌。“太子殿下，安民心这事，实在的东西必须有，暖心的场面也不能少。当年，陛下入住东宫，筹措的头等大事便是赈灾。与灾民同吃同住，打成一片，还给新生儿办个热热闹闹的满月酒。”

欧阳詹笑道。“阿詹当时还教了陛下很多虚伪手段，老臣至今记忆犹新。例如陛下要学会假哭，见到灾民吃不饱穿不暖要哭，听说灾民生了重病也要哭，审理灾民暴动案子更要哭。再例如陛下要学会写字，给百姓写鼓励信要楷书，一笔一划，端正即可；给书生写安慰信要行草，潇洒飘逸，彰显风雅；给官员写勉励信要行楷，雄强俊秀，霸气侧漏。”

段慈恩捋了捋白须，笑道。“欧阳丞相、段尚书，孤受教了。”

崔瑾行了大礼。“老大，你的芙蓉园不是养了很多吃软饭的，随便抓几个，写一封通俗易懂、声情并茂的罪己信。再给死者开一个集体追悼会，对着死者家属多抹眼泪，你要是不会哭，就带上玲珑，提前叮嘱她放低姿态。”

齐高宗恼道，感觉有损形象，语调上便显得别扭。“太子殿下，感受到陛下浓浓的父爱吗？”

段慈恩调笑道。“太子殿下，免除宣阳坊三年税负这种优惠，普通人是看不长远的，倒不如折成现银，每户按照标准发一点，百姓高兴，户部也偷乐。”

欧阳詹眯起一对狐狸眼，笑呵呵。“儿臣多谢父皇和舅舅的厚爱。”

崔瑾鞠躬道。“好了，说正事。灯楼摇晃，承天井亭失修，该问责的还是要问责，老段。”

齐高宗浅笑道，眸光晦暗不明。“行啦，陛下，老臣不会偏袒两个下属。”

段慈恩恼道。灯楼是工部秦侍郎督造，承天井亭则工部刘侍郎督造。这两个下属，很是能干，就是心眼忒多，暗地里争斗不停。“对了，老大，元夕佳节，老二和老三在干嘛？”

齐高宗问道。陛下，元夕佳节当晚，三皇子殿下不是被您抓住，一起看无聊的斗花灯比赛么。然后，三皇子殿下弄哭了好几个小贵女，气得您吹胡子瞪眼睛。冯公公暗自腹议道，感觉齐高宗越来越爱明知故问了。“二弟，好像陪着燕燕县主看花灯。”

崔瑾低声道。“哦，他前些时日不是对一个小玉匠很痴迷，还为她又是敲登闻鼓又是入大理寺，都被民间炒成了痴情皇子。”

齐高宗冷笑道。结果呢，屈服于权贵，决定与县主交往。这话头，欧阳詹和段慈恩不接，一个喝茶，一个吃饼。崔瑾有心替崔瑢说句好话，却收到欧阳詹暗暗递过来的眼色，只能抿起嘴唇。“陛下，二皇子殿下已经候在殿外多时。”

冯公公悄声道。“什么事情那么要紧，到了朕的紫宸殿。”

齐高宗冷哼一声。“陛下，二皇子殿下也是您的儿子，人在做，天在看，切莫过于偏心。听闻，二皇子殿下先是护送了燕燕县主归家，再同武侯一起救火，从未用鱼符表明身份。”

段慈恩笑道。“那老段如何得知？”

齐高宗反问道。“陛下，是儿臣发现的。”

崔瑾轻声道。齐高宗听后，额角青筋暴起，不禁揉了揉许久，还拒绝冯公公上前伺候。老大性情仁厚，也不知欧阳詹怎么教的，一点也不懂帝王术。像老二这样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得提防。一盏茶功夫后，齐高宗屏退了崔瑾、欧阳詹、段慈恩，才示意冯公公唤了崔瑢入内。“父皇，儿臣想求娶燕燕县主。”

崔瑢行了跪拜礼。“理由呢？朕要听真实的理由。”

齐高宗恼道。“因为儿臣想要娶个县主，燕燕县主恰巧适合。元夕佳节那晚，灯楼摇晃，烛火坠落，蔓延火灾，死伤者无数。儿臣想到的却是菊生，她若是在场，大概会哭得很伤心，然后和儿臣一起救火。儿臣食君之禄，但是没有做到担君之忧，有愧于长安城当晚观赏花灯的黎民百姓。”

崔瑢轻声叹道，眉眼笼罩淡淡春愁。“小玉匠不错，朕有法子封她为侧妃。”

齐高宗笑道。显然，崔瑢说的这个理由，打动了齐高宗。“父皇，菊生不适合做儿臣的侧妃。儿臣若是求娶她，此生便只能有一个正妃，再无别的妾侍。”

崔瑢浅笑道，眸光坚定。齐高宗听后，心底咯噔一声，掩下淡淡忧伤。曾几何时，他也以为，此生非她不娶。“老二，除了燕燕县主，还有别的县主，你多相看几个。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齐高宗沉声道。“可是……”崔瑢露出为难之色。“没什么可是，你先退下吧，朕有些疲乏了。”

齐高宗摆摆手，示意崔瑢退下，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陛下真真口是心非。冯公公将一切看在眼底。那燕燕县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不是县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