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没有生意的时候,菊生会和阿瑛一起捣砂研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解玉砂,分成基本色石榴红、木炭黑、嫩柳黄,还有阿瑛偏爱的复杂色烟罗紫、菊生喜欢的复杂色豆粉绿,储藏在崔瑢送给菊生的琉璃罐里。哎,自从崔公子上任御史台,做了从八品下监察御史,也不知在忙碌什么,往往回璞玉记同她春睡一晚,就不见人影了。不过,菊生很满意小厮阿凡每日送来的吃食。“菊生姑娘,爷做了一道莼菜羹,剩下的婆罗门轻高面、生进鸭花汤饼、凤凰胎杂治鱼白、葱醋鸡入笼、缠花云梦肉卷镇,皆是出自楼外楼。”
阿凡故意站在璞玉记门口吆喝道,教斜对面准备外放做县官的曾瑕生出自卑感。“比昨天少了三道菜。”
菊生托着下巴,嘟囔道。“菊生姑娘,爷说您不爱动,吃完饭倒头就睡,还是克制一下比较好。”
阿凡努力模仿崔瑢当时的温柔调子,表情刻意崩得正经。阿瑛听后,被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小白脸厉害呀,将一个胖字说得如此委婉。菊生近来确实胖了。去年春天新买的襦裙,已经穿不得了,菊生又不舍扔掉,只能搁置在衣柜里吸灰尘。于是,菊生霸占了一碗莼菜羹,赌气不再吃别的东西。“菊生姑娘,爷让我告诉您一件趣事,您听了之后,保证有兴致吃菜。”
阿凡瞅着菊生没有动筷子,连忙赔笑道。语罢,阿凡感觉屁股隐隐作痛,正是被阿瑛踢了一脚。这个阿凡,忒不识趣,总是耽搁老子吃饭的时间。结果,菊生更可恶,抱来靠背椅,给阿凡坐下,还添置了碗筷。我去,五道菜都不够老子塞牙缝。为了吃到楼外楼的美味,阿瑛强忍着胖揍菊生的冲动。“前些日子,听雨洲出了一件丑闻。姚大人全身蜡黄,恶心呕吐,杜娘子初初以为他是纵欲过度,给他配了一颗起阳丸。然而,姚大人的情况不见好转,伴随低烧,最后竟是晕倒过去。杜娘子着急了,一方面请来名医,另一方面告知姚府。所幸,名医诊断,姚大人只是从小患有蚕豆病,简单来说不能吃蚕豆,开一副常用的方子即可。”
阿凡笑道,抿了一口温热的敬亭绿雪。这敬亭绿雪,也是崔瑢亲手煮的,怕菊生糟蹋了。初泡果香,尔后转为豆香,需要缓缓品尝其中滋味。而且,茶叶朵朵,浮沉泉水,犹如雪花轻舞,甚是美观。阿瑛不喝敬亭绿雪,因为董晏喜欢。“蚕豆病是一种家族遗传病,传男不传女。姚大人不能吃蚕豆,而小姚大人那日可是在楼外楼吃了许多酥炸蚕豆。”
阿瑛脱口而出,尔后想到这蚕豆病的知识也是董晏告诉她的,不禁蹙起秀眉。从前,漂泊了一千年,也没有频繁想起董晏呀!菊生没有察觉出阿瑛的异样,捧着青玉菊瓣纹带盖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敬亭绿雪,感觉就像见到崔公子一般喜悦。当然,菊生复述了阿瑛的疑问,对此颇感兴趣。“菊生姑娘,且听我讲完。马老夫人接回姚大人静养后,用尽手段,逼迫杜娘子交出姚大人这几个晚上睡觉的红牌姑娘,道是都有份谋害朝廷命官。杜娘子不是被吓大的,坚决闭口不提。奈何,马老夫人一脑袋撞上房门,杜娘子只能吐露了郭雨珊的名字。”
阿凡笑道。“郭雨珊?”
菊生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且不说,姚大人都可以当郭雨珊的父亲。郭雨珊一向高傲,怎么会去听雨洲这种有损清誉的地方呢。“贵女开销大,缺少银钱。”
阿瑛冷冷一笑。宫里不受宠的妃子,有时候为了吃一顿肉食,也要被迫服侍老太监。阿瑛最开始做女鬼,好奇心比较重,都看了好几场辣眼睛戏。“马老夫人最是宝贝姚大人,豁出了老命,闹上吴老王爷府,将郭雨珊背地里伺候哪些老官员的故事全部抖落出来。因为马老夫人认定,那张掺杂蚕豆粉的毕罗,是郭雨珊投喂给姚大人的。”
阿凡笑道。“这么精彩的趣闻,居然没有流传入长春巷。”
菊生还记恨着郭雨珊的陷害,笑得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眸光却是一如既往地明亮。“被强压下去了。”
阿瑛冷笑道。菊生听后,咬着唇瓣,越发疑惑。不过,菊生知道,阿瑛总是能够猜测出七八分,因为阿瑛是另类贵女。“流传不了,确实可惜。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姚大人康复过后,在马老夫人面前跪求,续弦郭雨珊。马老夫人大怒,用拐杖将姚大人打成重伤,也不见姚大人松口,索性躲进佛堂,彻底不理家务事。然后,郭雨珊在皇后娘娘的做媒之下,风光嫁入姚府。”
阿凡笑道。话音刚落,长安新近的话题贵女郭雨珊登场。只见郭雨珊梳着四环抛髻,髻前斜插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抛环上别了嵌宝石葵花形金簪、玛瑙佛手形金钗、金嵌花嵌珍珠宝石珠花,在两位丫鬟的搀扶下,纤纤细步,贵不可言。菊生认得,这是曲江宴上,燕夫人刘碧燕的妆扮。“小人得志,都飘起来了。”
阿瑛艳艳一笑。“小玉匠,我现在是郭夫人了,你还敢冲撞我吗?”
郭雨珊扬起素手,打算狠扇菊生一巴掌,尚未使出力气便莫名其妙地垂下来。原来,阿瑛捉住了郭雨珊的手,稍微用力便可捏碎。“郭夫人。”
菊生退后几步,规矩行礼。菊生倒不是害怕郭雨珊。她就唯恐,现在争了一口气,郭雨珊就天天过来砸场子,璞玉记还如何做生意呢。可惜,郭雨珊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小玉匠,这套制玉工具,本夫人买下了。”
郭雨珊拔掉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搁置在四仙桌上,随后扬手挥来一群姚府家丁,当着菊生的面子,猝不及防地砸坏制玉工具。阿瑛气得跳脚,牢牢记住这群姚府家丁的可恶模样。至于菊生,又是悲伤又是愤怒,直接扑倒郭雨珊,抡起拳头,雨点般招呼过去,水杏眸子猩红得像兔子。“菊生,她下身见血了……”阿瑛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