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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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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场是什么?  张心爱沉默片刻,忽然朝门外跑去。  跑到一半,鞋子掉了,仔细一看,不是鞋子,而是右腿掉了,断面完整,不见血流,只有一条条黑色的胶带从断口处漏出来,她拖着断腿踉踉跄跄的走,忽然摔倒在地上,因为另外一条腿也断了,同样的黑色胶带从断口处流淌而出。  “啊……救救我……”身后拖着长长胶带,张心爱用两只手在地上爬着,爬过一个个面具人的脚下,终于一只手伸出了电影院大门,哭着喊,“善水……”  话未说完,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一双黑色布鞋慢慢走过来,曲老大弯腰捡起狐狸面具。  地上已经没有了张心爱,只有一地黑色胶卷,蛇一样盘旋在地,挣扎着扭曲了几下,化为一捧灰烬,一粒一粒黑色消散在空中。  曲老大拎着面具,朝放映室方向走去,本来跟他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些面具人,竟也放下手里的座椅板凳,跟在他后头。  形似一条送葬的队伍。  宁宁心存疑惑,犹豫片刻,跟在了他们后头。  放映室的门打开,她在里头没看见胶带也没看到录像带,在那个陈旧的,不知道历经多少年的放映室里,只有数之不尽的面具,杂乱无章的堆砌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挂在墙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哭有笑,有怨有怒。  “每个面具人手里,都有一张只属于他自己的主角票。”

曲老大缓缓走进放映室,背对着宁宁说,“如果用掉了,那属于他的电影就提前下档,封存起来,等待下次有空缺的时候再上映,可是每年新进来的面具人那么多,等着上映的故事那么多,什么时候能再轮到他?”

他把狐狸面具挂在墙上,转头对宁宁说:“你不想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吧?”

宁宁站在一堆面具人中间,她这才发现那堆面具人正用同样一种目光看着眼前的放映室。  那是,看着墓地的眼神。  “对了,他们还活着哦。”

曲老大反手在狐狸面具上一叩,发出一声脆响,冷笑道,“能够听见,能够看见,能够思考,能够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但就是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等待……等待重新变成面具人的那天。”

被那铺天盖地的面具注视着,被那一双双还活着的眼睛注视着,宁宁仿佛能听见他们无声的呐喊:啊,救救我……  一股寒冷与晕眩袭来,宁宁忍不住捂住嘴,转身逃走,在她身后,曲老大冷若冰霜的目光重又变得温柔,仿佛在说:走吧,恐惧这个地方,恐惧我,永远别再回来。  “呼,呼,呼……”与一个个面具人擦肩而过,在黑色的同道,红色的地毯上匆匆跑过,宁宁忽然脚步一顿,看着对面倚靠在墙上的人。  大门就在旁边,门开一条缝,一线光芒穿过缝隙,照亮了石中棠玉石面具,蓝田日暖玉生烟,面具上晕着一层淡而柔和的光。  他没有到放映室去,而是静静靠在墙上,等着她出来。  “人生电影院给了我们改变过去的机会,代价是这个。”

石中棠笑着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我们的身体,被电影院拿走了。”

宁宁看着他,他走过来,伸手抱住她。  “现在抱着你的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一卷胶带,一组数据,或者一道放映机里放出来的光影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石中棠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虽然笑着,笑声里却带一丝脆弱,“听,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吗?告诉我,我还活着吗?”

宁宁将耳朵使劲贴紧他的胸口。  电影院里寂静无声,他的胸口寂静无声。  “是……”宁宁抱紧他,低低道,“你还活着。”

“啊,是的,我还活着。”

石中棠像是相信了她的话,开心的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垂眸道,“我……想活着。”

风吹拂着门口的海报。  剧名:《哥哥的女人》  主演:张心爱,宁宁  这场电影结束了,海报原先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几个行人说说笑笑的路过,没人注意到墙上那张陈旧海报,没人注意到海报里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其中一个人将手里喝空的啤酒罐子往后一丢,罐子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滚落到海报下面。  被抛弃的啤酒罐子,被抛弃的女演员,他们都将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所有人遗忘。  从人生电影院回来,宁宁几乎虚脱一样的倒在床上,她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疲惫,三百六十三次重演,中场没有休息时间,到最后已经不是演戏,而是酷刑……  这一睡天昏地暗,等她再次睁开眼,两天过去了。  她大约是被饿醒的,捂着痉挛的胃,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西红柿,狠狠咬了几口,冰冷的果肉下肚,她打了个哆嗦,转身将西红柿放在水池里冲了几下,让温度恢复正常,然后一口一口啃了起来。  啃食西红柿的时候,顺便给手机充电开机,她早料到自己的手机会被打爆,但没料到的是,给她打了最多电话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经纪人李博月,而是陈双鹤,奇怪了,他找她干嘛?难道还在惦记着开房读剧本?  正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  是陈导的电话。  “喂。”

宁宁接了电话,“陈导。”

“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导开门见山的说。  将嘴里的果肉咽下肚,宁宁回道:“差不多了。”

“那就过来吧。”

陈导说,“还在老地方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宁宁又开了冰箱,将两个西红柿放在水池里,开水冲着,一口一口咬着西红柿,将前后三个西红柿全部吃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伸到水龙头下面,接水冲了个脸,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见面了,张心爱。”

老地方,陈导家。  人也是上次那些人,陈导,李善竹,还有陈双鹤。  比起上次,这次陈双鹤看宁宁的眼神更冷,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几十通未接来电,还是那搁浅的开房读剧本……  “上一次你们演了小爱在画室里勾引弟弟,这次换一下,演小爱在画室勾引哥哥吧。”

陈导转头看向李善竹,“你觉得呢?”

“加个时间吧。”

李善竹叉着双手,从眼镜后看着两人,“时间在哥哥发现小爱勾引自己弟弟之后。”

“那就不叫演勾引了。”

陈导哈哈一笑,对二人道,“action!”

忽如一夜春风来,陈双鹤脸上冰雪消融,对宁宁温柔笑道:“你来了,坐。”

他安排宁宁坐下,然后背对着她,开始沏茶。  茶水倒进杯子里,他的眼神极冷,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可当他露出雪恨般的快意,将那东西倒进杯子里时,谁都看得出来,他手里拿着的是毒药。  收敛起脸上的恨意,他转过身,笑着将杯子递给宁宁。  宁宁恍然不觉,一杯茶水下肚,对面的陈双鹤才冷冷道:“疼吗?”

宁宁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背对着她,演了给茶水下毒的动作,便眉头一皱,捂住肚子滚下沙发。  陈双鹤冷笑着看着她,忽然眉头一挑,见她左右四顾片刻,忽然朝书桌爬去,一手捂着肚子爬不起来,另外一只手艰难伸高,在桌子上左右摸索,把一张纸一支笔摸索了下来,纸铺在地上,她扑在纸上,忍受着痛苦,快速书写着什么。  “有用吗?”

陈双鹤朝她走过来,“就算你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警察也不会看见的……”  他话音一顿,惊讶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遗书。  下面第一行就是:对不起,我已经累了,世界再见。  里面不但没有提他的名字,反而拼命将一场谋杀伪装成自杀。  陈双鹤的肩膀起伏了片刻,瓮声瓮气的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你的苦肉计。”

宁宁握着笔的手在不停发抖,写下来的字越来越潦草,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笑得像哭:“我是自杀的,警察不会找你的麻烦。”

陈双鹤微微一愣,握紧拳头,压抑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你?”

宁宁闭上眼睛,无声的流泪。  陈双鹤肩膀微微起伏,他别过脸去,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由始至终不敢再看她一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回心转意。  “婚礼……没有取消。”

宁宁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传来。  “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陈双鹤停下步伐,背对着她,冷冷道,“别说你现在就快死了,就算你还活着,我也不会娶你这种水性杨花,连丈夫的亲弟弟都不放过的女人!”

“我跟你相反。”

宁宁在他背后扑哧一笑,“就算你死了,我也会自己一个人去夏威夷举行婚礼……一个没有新郎的婚礼。”

陈双鹤楞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回头,见宁宁斜躺在地上,脑袋枕着已经写好的遗嘱,半睡半醒般,用最后的力气看着他,对他微笑。  这真是一个自私又狡猾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身影永远留在他心里——以恋人的身份。  “……够了!”

陈双鹤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做出拧开的动作,然后朝她嘴里喂过去,“让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喝下去……”  宁宁乖乖的喝了一口,然后扭头噗了一声,把刚刚喝的东西又吐了出去。  “你……”陈双鹤拧起眉头,像要发怒。  “你又不肯嘴对嘴的喂给我喝。”

她柔弱的躺在他怀里,苦涩的笑,“你再也不肯吻我了,对不对?”

陈双鹤身体一僵。  “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宁宁在他怀里轻轻一瞥,竟是瞥向李善竹的方向,眼神又懒又媚,像极了他记忆里的某个人,“我为你而来,为你而改变,最后为你而死……由始至终,我都是你的女人。”

李善竹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坐下,身旁陈导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李善竹摘下眼镜,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陈导看了他一会,忽然转头对陈双鹤说:“今天就到这里,双鹤,你送宁宁回家。”

“好的,爸爸。”

陈双鹤面无表情的回答。  两人离开以后,陈导才摇了一下手里的高脚杯,笑着对李善竹说:“让你想起了某个人,对不对?”

李善竹佝偻着背,单手捂着脸没有回答。  “把剧本里的人演活,把一个人记忆里的人演活。”

陈导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等了这么久,终于差不多了。”

李善竹放下手,歪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她离我的魅影,就差一口气了。”

陈导的眼睛闪闪发亮,“只差——用她的生命,用她的灵魂,用她所有的激情去爱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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