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火殿在东北盘踞数年,留下许多问题需要武林盟处理,按理来说万仞宫也应从中协助,但厉随显然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他只对当一个游手好闲的魔头有兴趣,于是每天都一脸慵懒地斜靠在床上,把无辜的读书人捏扁搓圆,还要扯人家的脸,简直不讲道理。
祝燕隐:唔唔唔!
厉随又把他圈在怀里咬。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祝燕隐迅速把人推开,自己端庄坐直,雪白优雅。
结果来的是江胜临,他手里端着乌黑一碗药汁,脸也乌黑,整个人都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祝燕隐很懂行情地问:“蓝姑娘不理你了?”
“理了。”江胜临将药递给厉随,长吁短叹,“但我在与黄家四姐妹对战时,表现得实在太不勇猛了。”要是再有一次机会,自己肯定能做得更好。
祝燕隐安慰他:“没有啊,我听影卫说,你还打伤了一个,这不是很厉害。”
厉随可能是被药苦到了,心情不是很好,于是毒舌刻薄地开嘲讽:“被打得衣不蔽体四处逃窜,确实厉害。”
江胜临怒道:“扣你五年!”
但现在“扣五年”的威胁其实也不是很好用,因为祝二公子请来的一百多位大夫正住在城里,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就还是要替厉宫主看一下诊的。祝府管家把他们分为十人一支的小队伍,每天按照不同的时间段拎着药箱登门,此等隆重盛大的架势,别说其余武林门派,就连万仞宫的弟子们也被唬住了,还以为自家宫主受了多么重的伤。
从宫里来的御医道:“若好好调养,二十年是没问题的。”
祝燕隐激他:“江神医也说二十年。”
太医院世代传承的皇家名医怎能受得了自己和江湖野路子一个水平?于是胡子一翘:“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然后祝燕隐就又去找了江胜临,说,“王御医一听你也同他一样说二十年,颇为不屑。”
江神医觉得莫名其妙,不屑就不屑吧,我还能去打他一顿不成。
祝燕隐被噎住了,他循循善诱,大夫怎么好用武力比高低,难道不应该他说二十年,你说三十年,他说四十年,你说五十年。
江胜临道:“你以为这是在竞价买宝?”
祝二公子抱怨:“我倒是想竞价。”
江胜临:“……”
忘了你银子多。
话本里毁天灭地的大魔头都是要活一千年的。晚上歇息的时候,祝燕隐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挤住他的脸,搞激励教育,你看你长得这么凶,功夫又厉害,一定不能只活二十年,我们争取往三位数上靠。
厉宫主表情稍微有些疑惑,因为他原本以为自己再活五十年就算与他白头了,怎么现在突然又变成了一百岁。一百岁,好长啊,他想起了武林中那些胡子长到腰的老头,实在是太长了。
祝燕隐催促,你怎么不说话了?
厉随从鼻子里挤出一个敷衍的“嗯”字。
祝燕隐质问:“你不想和我一起长命百岁吗?”
厉随皱着眉回答,我觉得一百年太长了,七八十差不多。
但祝燕隐坚持要活到一百岁。
于是两个人就因为意见不合,在床上打了起来,打情骂俏的那种打,祝二公子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厉宫主只用了一只手,或者说只用了三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按在床上不能动。
祝燕隐趴着说:“九十岁,不能再少了!”
厉随亲他的脖子:“好。”
王太医开的药更加酸苦。
他站在床边引用各种医书和病例分析,只要我们先如此这般,再这般如此,就能令厉宫主的旧伤不再累及心脉,只要心脉无损,那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厉随抬头一饮而尽。
站在旁边的江胜临:别人开的药你怎么就不叽叽歪歪嫌苦了?
啊,好气。
……
又过几日,各门派也陆续启程,率领弟子浩浩荡荡离开雪城。此番围剿魔教比想象中更加顺利,主要靠万仞宫,虽然厉宫主依旧一脸“我杀这天下”的冷酷气质,受伤亦不见半分可怜虚弱,反而更加狂躁凶残——主要体现在沧浪帮的谭少主跟个二愣子似的,曾经带着点心补品登门探望,结果被活活扔了出来,差点挂在了树上。
谭疏秋:丢人。
祝燕隐安慰他:“不丢人,你与明传兄合力杀了金蛤,江湖中人人皆知,那可是魔教护法,往后至少能吹十年。”
谭疏秋抓紧时间邀请:“那祝兄将来愿意来沧浪帮一聚吗,我爹可以亲自下厨做鸭血粉丝汤。”
祝燕隐拍拍他的肩膀:“再说再说。”
在名剑门动身之前,兰西山特意设下宴席款待赵明传,以谢他一路带着祝燕隐找大夫、医脑疾。席间多番客气,倒叫赵明传受之有愧,连说自己除了帮忙牵线寻医之外,并没有额外照顾过什么——况且祝府的气派,哪个江湖门派能照顾得起?
赵明传又补充:“倒是万仞宫的厉宫主,一直在照顾祝贤弟。”
兰西山不动声色地问:“有多照顾?”
赵明传答曰,同吃同住,同车同骑。
兰西山摸着自己的小山羊胡子,隐隐开始焦虑了,主要体现在扯胡子的手法上,几乎将没剩几根都拽秃。
而隔壁大外甥还在准备回王城过年的事,他不仅带上了厉随,还将整个万仞宫都捎上了,并且吩咐祝章,我记得咱们在王城景开街有一片大宅,你派人快马加鞭回去说一声,让他们尽快收拾出来,我要待客。
忠诚的老管家:已经连景开街的大宅都想起来了吗?
祝小穗则是充满希望地问自家公子,是不是在过年之后,厉宫主他们就要回西北了?
祝燕隐看着天真无邪的小书童,捏捏他的脸,转身雪白雪白地飘走了。
看起来好高深莫测。
……
祝府与万仞宫离开雪原时,是一个大晴天。
祝燕隐没有去焚火殿内看,厉随也没兴趣重返旧地,至于什么潘仕候啦,原野月啦,所有糟心的人和事,更是一并丢给了武林盟处理。对于现在的两个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回王城过年,然后再一起去江南,一起去西北,一起活到一百岁,或者九十岁。
车马粼粼,一路碾过冰雪,碾过土地,从万里寂静碾到人声鼎沸,沿途经过的小村庄已经挂起红艳艳的灯笼,而巍峨的王城大门就在不远处。
厉随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骑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懒得骑,踢雪乌骓在马车外打了两三个响鼻,见主人像是不打算出来,就大摇大摆混进祝府的车队,到处抢豆饼吃,横冲直撞的,让整个队伍都变得歪七扭八。
坐在颠簸马车里的舅舅:“唉,江湖马。”
祝府在王城的亲朋好友不算少,听说祝燕隐要留下过年,自然得登门拜会,以及顺便还要再拜会一下江胜临,毕竟当初祝二公子的脑疾闹得全家都不安宁,现在治好了,酬一座金山亦不为过。
江胜临本来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机会难得,于是跑去问蓝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蓝烟无欲无求地回答,没有。
两人都不怎么懂得享受,也没兴趣花银子,江胜临说,哦,那我就去回他们。
结果出门恰好遇到祝燕隐。
祝二公子比较有恋爱经验,他教江胜临,就算蓝姑娘不要,你也是要送的。
江神医不耻下问:“那我要送什么?”
祝燕隐帮忙分析,姑娘家想要的不就那些东西,胭脂水粉钗环首饰。
江胜临:“但她又不喜欢这些。”
祝燕隐:“万一是你送的,她就喜欢了呢。”
那敢情好啊!江神医闻言心花怒放。
于是当天下午就揣着银票去逛街了,直到天亮才回来,满载而归。他“砰”一下推开屋门,不顾房间里的两个人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呢,拉开椅子往桌边一坐,我买回来了!
厉随面无表情拔剑出鞘。
祝燕隐一把按住:不要这么凶残!
江胜临将满篮子的东西“哗啦”倒在桌上。
祝燕隐拿起一根镶嵌着翡翠宝石的盘丝蝴蝶大金簪子,惊呆了。
江胜临问:“怎么样,我挑了半天,就它最好看。”
厉随答:“好看个屁。”
江胜临:“我问你的意见了吗!”
祝燕隐又打开一盒艳丽的玫红胭脂。
江胜临兴致勃勃:“店主说这个颜色正流行,许多人为它打破了头。”
厉随瞥了一眼:“这我倒信。”
江胜临感觉受到鼓励:“好看吧!”
厉随说:“好看个屁。”
江胜临后知后觉,所以你是说它太难看了所以送礼的人会被打破头吗,你这人简直一点都没有王城时髦品味。
祝燕隐心想,香膏总不会出错了吧,于是拧开,结果当场就想起了自己慈祥的老祖母。至于其它的手帕啊,耳环啊,手镯啊,更是一言难尽。好好一个富丽繁华的王都,本来应该闭着眼睛都能蒙出好东西的,但硬是被江神医精挑细选出了一种浓浓的暴发味,怎么说呢,土贵土贵的。
江胜临不想接受现实:“但我觉得我眼光还可以啊,许多人都夸。”
祝燕隐灵魂拷问,你这个“许多人”,是不是指店铺老板?
江胜临:“……嗯。”
祝燕隐把所有东西都丢回篮子,算了,过年时宫里会放焰火,你还是带着蓝姑娘一起来看吧,那种时候很浪漫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稍微眼神对视一下就能天雷勾地火。
江胜临一口答应。
厉随伸手扯住身边人雪白的发带。
祝燕隐心领神会:“好好好,我也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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