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说,没有。
初衍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耗在这里。
故意让她看不到光。
就这么磨着她,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
初衍从水里起来,扯过浴巾草草擦了身体,然后取过衣服。她住在这么白的房子里,身上却是一件黑色的宽大t恤。
是他的?初衍不由凑近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
女人带着她重新回房间。
初衍边走边问。
“这里有书吗?”
“没有。”
“那应该也没有电子产品之类的?”
“没有。”
“那我干什么呢?坐着发呆吗?”
女人打开房门,一脸认真:“您请便。”
初衍:“……”
房门又被锁上了。
初衍在房间中央坐下,她看着周围,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黑色t恤,凝神半晌,慢慢躺倒在地板上。
现在是夏天,地板却仍泛着凉意。
她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躺着。
没多久,女人就进来了,她把一条毯子盖在初衍身上。
“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初衍轻声道:“锁着我可以,但至少……给我弄点东西玩吧。不然等不到他过来我就疯了,那没意思。”
女人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初衍裹紧毯子,轻轻闭上眼。
她又睡着了。
后来初衍想,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万一他压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呢?他说不定就是盼着她疯呢?
可不管怎样,等她一觉醒来,身边放着几本书,还有纸笔。
天暗下来了,初衍爬回床上。
她可以看到海平面,太阳无声落下,云层像被燃烧着,涂抹上大片漂亮而热烈的色彩。
在最后一丝光消失之前,初衍默默钻回被子里。
她想起小时候。
家里没人,她最爱做的游戏就是躲进被子里。眼前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听觉就会格外敏锐。窗外的任何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可现在,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听不到海浪声,听不到风吹过的声音,听不到人声,什么都听不到。
这房间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她磨牙,大声呼吸,手和脚在床上拍打,企图弄出点声音来。
没多久又放弃。
最后初衍蜷缩起身体,张开嘴狠狠咬住手腕,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黑色。
这时候初衍渐渐发现,他其实挺了解她的。
知道她的弱点,所以才能那么稳准狠地击溃她。就像四年前她对他做的那样。
她也曾让他崩溃吧?
初衍发怔地看着,可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舌尖尝到血的味道,她却不觉得疼,只咬得更深,更狠。
或许。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天快亮的时候,初衍钻出被子,这样想道。
**
檀苑。
书房里,迟野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是两台大屏显示器。
屏幕上是雪白的房间,一个穿着黑色长袖的女人在床上看书,她看的很慢,好久才翻一页。
这几天她一直是这样。
白天在地板上睡一觉,然后上床看书,等天快黑的时候钻进被子里,第二天才出来。好像已经养成了规律。
只不过她又瘦了,脸色总是很苍白,还很怕冷,一定要人拿长袖长裤给她。
迟野眼里没什么情绪,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显示屏开始处理公事。
那年他离开海城出国,和贺蓝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这四年很苦,如果没有对她的这份恨撑着,他或许已经死了。
他活着回来,就是为了让她生不如死。
**
初衍开始在纸上计日子。
天空每黑一次,她就在上面画一个叉。叉画腻了,她改画圆。
然后,十天过去了。
她看完了两本书,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记住。
白纸上叉和圈各占一半。
最开始那几天,初衍心里总抱着一丝期待和忐忑。她觉得迟野应该会过来,他没道理把她关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做。
可他一直没出现。
或许也再不会出现。
她开始绝望。
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她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他就不怕江致报警吗?
这十天里,她精神变得很差,即便在白天也无法入眠,往往只是一动不动地闭眼躺在那儿几个小时。夜色降临,她躲在被子里整夜睁着眼。
手腕上伤口不少,都被遮在长袖里,没有人发现。
初衍没有流过泪。
她只是不懂他。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不闻不问,让她的生命在这里耗光。
小野,你在想什么呢?
……
这天,初衍照旧躺在地板上休息。
她没有睡意,闭着眼听自己迟缓的心跳声。
然后,她听到门被打开了。
脚步声传来。
那不是她熟悉的声音……
初衍藏在毯子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她感受到他冷冽的眸光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静默了几分钟,初衍终于忍不住睁眼,意料之中撞进他沉冷的双眼。
她在他的目光里坐起身。
“你跟他们说想喝酒?”
没想到迟野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初衍怔了一下,紧接着点头,耸肩笑道:“恩,馋了。”
更没想到迟野听完后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句:“那走吧。”
初衍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带她去喝酒。
她好久没动静,迟野不耐地皱眉,“又不想喝了?”
初衍忙摇头,顿了几秒说:“我躺太久,腿软站不起来。”
迟野冷冷瞥了她一眼。
初衍无辜地抬眸。
然后他转身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辆轮椅。
初衍:“……”
房子里安了电梯,他推着她走进里面,初衍注意到上面的数字,才发现这房子原来有四层,外加一个地下室。
他按的是负一层。
电梯门打开,她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酒窖。不远处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上面放着矮桌和沙发。
迟野推着她过去,初衍自觉地从轮椅上下来,靠着沙发坐下。
他去挑酒了,没多久就带着一瓶回来。
浓烈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是很烈的酒。
初衍拿起杯子,觉得这一杯下去自己应该就会醉。
其实,她有四年没碰过酒了。
说想喝酒,不过是闲着无聊,谁知道他会过来。
迟野坐在她对面,面不改色的喝下半杯。
初衍放下酒杯,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迟野把玩着杯子,并未说话。
“小野,你这么恨我吗?”
初衍眸光停留在透明的酒液里。
“恩。”
“那你要我怎么做,一辈子都在这房子里吗?”
迟野在这时抬眼,他笑了下,“这儿不好么。”
初衍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里不好吗?
这里好吗?
没有光的房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日日夜夜无法睡去……这里好吗?
初衍闭了闭眼,喝下一口酒。
胃里立刻火辣辣地烧起来。
迟野没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声音更轻,也更冷,“很痛苦?忍受不了吗?可拜你所赐,这四年,我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现在,也该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了。”
迟野收起笑容,看着她,仿若地狱里最绝情的审判者。
初衍紧紧攥住杯子,一股冷意从心底涌起,让她浑身发抖,想大叫,想痛哭,想告诉他她有多么疼……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四年能磨光一个人所有的爱,只留下恨。
也能摧毁一个人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只留下脆弱。
……罢了。
初衍无所谓地笑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这酒不错,我能常下来吗?”
她没有任何反抗,从容接受的模样让迟野下意识皱起眉,但他很快压下心头那股闷窒感,冷冷道:“随你。”
初衍点头,对他弯起唇。
似乎在说,谢谢你。
迟野看着,莫名胸口又是一窒。
**
那以后初衍总会在酒窖喝酒。不知是不是他的意思,没有人限制她留在这里的时间,于是她常在酒窖一躺就是一天。
她重新开始喝酒。
一开始吐的很厉害,后来就不会了。
可是越喝,意识越清醒。
心里也越痛。
她重新想起很多事。那是这四年里被她刻意尘封起来的,关于他的往事。
他曾在暧昧的天光里吻醒她,曾耐心地给她煮汤,也曾在夜深时带她上狮山看风景;曾抱着她安稳睡去,曾为她在耳根纹上蓝痣,甚至……他求过婚。
他们有过很多很多曾经。
如今却变得很模糊,不知是时间太久,还是她记性太差。
她没骗他,这四年,她其实很想他。
可是他对她只剩下恨了。
冰凉的酒滑入喉间,初衍紧紧闭上眼。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眼眶干涸,原来,她早就忘了流泪的感觉。
又一次醉倒在酒窖里。
恍惚中,她好似生出了幻觉。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穿着黑色t恤,头发很短,断眉冷冽地勾起,邪佞又嚣张。
小野……
她突然哭起来。
她伸出手,想抓住那抹幻影。
可无论怎么努力,捞中的只有空气。
“小野,不要走……”
忽然,那身影似乎真的不动了。
初衍死死攥住一片布料。
耳边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低语。
紧接着,腰被人揽住,身体凌空,有抹熟悉又陌生的温热落在唇上。
牙关被抵开,她的身体深深陷入沙发里。
衣服散落了一地。
泪眼模糊中,初衍睁开眼。
她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看到他暗哑的黑眸。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她蓦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撕裂的疼痛从身下传来,她紧紧咬住牙,额角疼出冷汗,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小野……”
她低叫出声,身体宛若漂浮在海面上,只能把他抱得更紧,更紧……
紧到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