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2044年9月29日，星期四。李知秋和方一岚起床后直接来到了香格里拉酒店的大会议室。会议室已经布置好了，讲台上摆放的一个大型立体投影仪已经打开了，屏幕上显示出几行用多种文字打出的标题：“关于一种不明致病微型结构的发布会”。一个讲坛摆放在屏幕前面、正对着观众席的位置，而观众席则整齐地摆放了大约50张白色的座椅。记者们佩戴着采访证，已经三三两两出现在了大厅里，偶尔有相识的异国记者，惊喜地互相打着招呼。昨天入住时，举办方安排了抽签，座位都已经分配完毕。李知秋和方一岚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在靠近中间过道的地方，位置还不错。李知秋说：“走，吃早饭去！”

“好呀！”

于是两人一同朝外面走去。早饭当然是自助餐。方一岚最喜欢吃早餐里的水果沙拉，她给自己码了一盘子，然后走到靠窗的一个二人座位上，放下盘子，想招呼李知秋过来。而此时李知秋正在一道精致的蛋糕前驻足，它的造型和颜色很诱人。他决定去拿几块尝尝。可是，当他正要伸手去拿夹子时，夹子却恰好被旁边的一个人拿走了，那人显然也选中了同样的目标。李知秋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和他有同样喜好的人，却发觉对方是一个姑娘，不对，准确地说，对方是一个女神！李知秋略微愣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只见她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匀称、略微偏瘦，一件乳白色的衬衣裹着她极其标致的双肩，柔软修长的脖颈上套着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而那脸庞就仿佛是玉琢冰雕一般精致，还有同样精致的眉毛、同样精致的眼睛，即使她垂下眼帘时，那两汪明眸也在流露着精妙。女神注意到了他，朝他略微笑了笑，友好地把夹子递给他，然后就转身走开了。这个微笑给李知秋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故作镇静地取了几块蛋糕，又走向了其它几道美食，随便又取了几样，便端着盘子去找座位。这时，方一岚远远地看到他，冲他使劲招手。李知秋在方一岚旁边坐了下来。他看看对方的盘子，问道：“才吃这么一点？那边的煎饼果子看上去不错，再不拿就没有了。”

他其实是想把方一岚支开一会儿，他好有机会再找找女神的位置。不料方一岚却说：“煎饼果子我可是没少吃！没有就没有吧！”

“你都不吃点碳水吗？撑不到中午就会饿的！”

方一岚想了想：“嗯，碳水就算了，酸奶可以有！”

说罢便起身去取酸奶。李知秋像是做贼一样，四处寻找起来。奇怪，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就不见了。餐厅并不大，顾客也不算多，她会坐在哪里呢？他注意到落地窗外也摆放了餐桌，于是他想，她会不会是在外面？有几张桌子被棕榈树遮挡住了——说不定她就坐在那里。他正胡思乱想、东张西望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女神竟然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他又一次怔了一下，眼睛不由得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个瞬间。恰好在这个时候，方一岚回来了，她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情况。她看了看女神，又看了看李知秋，好像看出了什么。她小声地对佯装镇定的李知秋说：“那边那个美女简直太好看了！”

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了，一个印度裔的年轻人用英语介绍到：“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来聆听这次新闻发布会。正如我们的邀请函所言，此次发布会的主题是与一种新的疾病有关，我们研究院经过大量的调查研究，在这方面有了重大的发现，并特此向媒体披露相关的进展。我荣幸地邀请槟城州疾病控制研究院群舞综合症研究小组的首席研究员、王兰熙博士来介绍详细的情况。”

王兰熙登上了讲台，她把一个魔如意放在讲坛上，调了调麦克风，对着那个年轻人说：“谢谢你，托尼！”

印度裔男青年走下了讲坛。王兰熙一边投放她的慧能界影片，一边用带有大洋洲口音的、流利的英文披露着重要的信息：“女士们先生们，以下我所要披露的信息可能会引起诸位、乃至社会的不安，正如从前的每一次类似的信息披露那样。“我们的先辈曾经发现了肺结核、天花、流感、乙肝、艾滋病、埃博拉，人类为了战胜它们付出了不懈的努力。这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战争，我们赢得了其中的一些回合，但另一些回合还难分胜负。”

“就在一周前，我们小组从特定的病理标本中分离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致病微结构，或者准确地说，是一种‘能使人类致病的纳米机器人’。”

“确切地说，这些微小的机器是一些直径不超过50纳米的精巧的机器——一种能够入侵人体并且自我复制的机器！而且，我们通过流行病学调查，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种未知的纳米机器人和全球出现的群舞事件具有高度的相关性。”

“我说‘高度相关’，是指从统计学意义上，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我们所掌握的群舞事件参与者中有99%的人被这种纳米机器人入侵，而未参与群舞的大样本对照组中未发现一例是阳性。”

“这是入侵人体的全新方式，在找到合适的词汇之前，我们也只能把这种微小的机器进入人体并进行自我复制的现象称为‘入侵’。”

“除了被入侵者有群舞这样怪异的行为之外，我们正在研究这种纳米机器人对人体组织和器官、尤其是神经系统带来的直接的病理学后果，这一点我们还在研究之中。”

这时候，台下的媒体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有人突然提问道：“直接的病理学后果，是不是说，这些人的大脑发现了异常？”

“可以这样理解。这种纳米机器人具有高度完善的、在人体细胞外运行的机制。我们尚未了解它的很多细节，但是可以认为它是用碳作为主要原料制成的一种极其微小的机器人。它有非常复杂的结构，这一点是非常令人不安的。”

记者们在沉默中继续聆听着。王兰熙继续解释道：“这种微小的机器能够进入人体细胞的内部，它们需要燃料才能进行运作、复制和传播，已经证实，人体内的血糖就是其中一种燃料。”

“同时，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其机制——它们像是一支庞大的建筑队，可以利用人体细胞内的氨基酸和核酸分子建造出奇怪的人体组织——我们相信，它们用这种方法对被入侵者的大脑进行了改造。”

不等王兰熙介绍完，就有人提问：“现在能对这种致病物质做大规模筛查吗？”

王兰熙说：“这个问题很好，应该说：很不乐观！我们见诸媒体的大量的群舞事件提示我们这种入侵已经十分的流行，因此找到大规模的筛查手段是十分重要的。”

“但可惜的是，这种机器在人体大部分组织内的载量极小，而且无法像生物病原体一样，用人工的方法进行培养，除了采用我们已经发现的小规模实验室方法，我们无法用传统的方法进行大规模筛查。”

“此外，这种致病物质能够逃避人体的自然免疫和获得性免疫机制。至于研制疫苗，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会尽快向科学界分享我们的成果，并呼吁全球的相关机构共同来对付这个危险的敌人。”

看到观众有疑惑的表情，王兰熙知道，自己刚才的表述中有过于专业的成分，于是她解释道：“已知的生物病原体进入人体并且进行繁殖和传播，需要闯过三道关口：第一道是皮肤和粘膜表面的保护层，第二道是人体内针对一切入侵的异物的清除机制，也就是所谓的天然免疫。感冒了我们会发烧，就是这种机制在起作用。天然免疫不针对特定的病原体。”

“第三道防线是我们人体在判断出入侵的致病物质后，能够产生专门针对这种致病物质的抗体，并且通过抗体杀死它们，只要体内还存在这种抗体，就可以针对这种致病物质起到持续的防护作用。这就是所谓的获得性免疫。”

“可是，对这种没有生命的机器而言，获得性免疫完全不起作用。”

方一岚举手问道：“为了避免被这种、这种纳米机器人入侵，有没有什么建议？”

“问得好。目前我们至少发现有两种入侵途径：血液和粘膜途径。所以，呼吁全社会要避免不洁的输血、避免共用针头、避免交换体液、以及不安全的亲密行为。”

“体液包括唾液吗？”

这个问题被提出时，台下的人纷纷窃窃地笑了几声。“不幸的是：因为它是由碳组成的，结构很坚固，如果口腔粘膜会有破损，只要有一个机器进入人的血液，它就几乎百分之百能够入侵这个人。”

又有记者问道：“可以通过呼吸道粘膜传播，是不是代表它会像流感一样大流行？”

王兰熙解释道：“应该说它通过呼吸道粘膜传染的可能性要远远小于流感。这是因为，这种机器很聪明，它似乎已经知道，自从19年爆发的新冠之后，人类已经研制出针对呼吸道感染的特效药，因此它为了隐藏自己，不会引起喷嚏、咳嗽等呼吸道的症状、也不会大量杀死宿主细胞。所以，这一切在暗示着它似乎有明确的使命：就是设法到达被入侵者的大脑。但我需要提醒的是：它很有可能还具备其他多种途径传染。”

方一岚又问了一个问题：“它会不会像狂犬病一样、通过动物传播呢？”

“除了人传人之外，极有可能存在中间宿主！我们也的确正在进行动物传人这方面的研究。”

有一个记者突然加大了音量问道：“请问这种东西是人造的吗？”

似乎这个问题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一边点着头，一边紧紧盯着台上的王兰熙。她忽然觉得，这一道道目光像是热辣辣的聚光灯一样，把自己的周围照射得白茫茫的。此时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无法回答的。如果它是人造的，那么，也许院长和自己都错了，真的不应该现在就披露出来，这样等于是向制造它的人泄露了天机。因此，她的口气不知不觉地变得有些犹豫：“这种入侵物的确是超现实的。”

“超现实是什么意思？”

、“是人造的吗？”

几个记者几乎同时问道。王兰熙努力抑制了自己的慌乱，平静地说：“对不起，对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就像是接连把石头投进了水里，现场更加嘈杂了。她等大家讨论了一会儿，便用双手做出向下按压的动作，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现在请继续提问。”

方一岚大声问道：“那么，这种致病物质目前有正式的名称吗？”

王兰熙转向了方一岚：“我们暂时命名为：‘不明基因信使致病物’（Unidentified Genetic Messenger Pathogen），简称UGMPA，读作：尤金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