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兰熙做演讲的时候，坐在台下的李知秋被震惊了，但并不仅仅是因为尤金帕本身。他被台上的王兰熙迷到了，她的美貌、气质、学识、风度都令他倾倒，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这时才真正明白，希腊传说中，朱庇特使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方法，就是用一只箭刺穿他或者她的心脏。三十岁的他，竟然第一次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他预感到，倘若自己回到自己的遥远的国家，倘若自己远离这个美丽的小岛，一定会经历一段魂牵梦绕的回忆，一种爱情的回忆。那个时候，她的音容相貌会像一首爱情歌曲一样，优美、惆怅、无言地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发布会结束了，记者们有的在忙不迭的写稿件，还有一些急匆匆地奔向其他地方，他们迫不及待地抢先向各自的媒体传回报道。方一岚也很着急，她催促着李知秋：“秋哥，咱们是不是也要快点了？”

李知秋说：“把慧能界视频直接发回去，取个标题就可以了。后续再详细报道。这的确是一个惊人的新闻。”

方一岚答道：“好嘞。”

她发现隔壁的会议室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于是奔过去，和许多记者一起，忙不迭地传送着这个新闻。李知秋安排好方一岚去发稿件，他又觉得应该抓紧做一套数据视觉的慧能界报道，于是又赶紧用慧觉和位于上海的开发团队联系，请他们做好准备，先准备一些相关的科普资料，待资料传过去后，再整理出故事线，尽快用数据视觉技术报道这一震惊事件。等安顿好了，他顿时又开始牵挂起来。他下意识地朝会场方向望了一眼，期待她仍然在那里面。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透过大门向里面望去——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记者聚在一起，在争论着什么。他发现，尽管王兰熙披露的消息是如此震撼，尽管在平时人人都会对传染病无比忌惮，但此时，在这个酒店里，却没有人对此表现出应有的哪怕一丝的担忧。他正欲转身时，方一岚出现在门口：“秋哥，稿子发过去了，数据视觉报道是不是已经交待好了？”

“是的，已经交待好了。不过……”李知秋看上去有些发愁：“我担心这一次我们做不好。”

“有什么问题吗？”

方一岚疑惑地问。“我感觉虽然发布会爆了猛料，但若想做一个很有水平的连续报道，我们还缺一个很好的专家来做特邀受访人。走，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下，喝一杯咖啡，合计合计。”

二人来到了一个可以看海的露天咖啡吧。这是一个建在沙滩上的木制平台，平台上有几幢玻璃小房子，里面外面都摆放了桌椅和遮阳伞。其中玻璃房子里面的一个吧台的后面，整整一面墙都是各种酒类，葡萄酒、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啤酒……一个调酒师熟练地舞动着一个摇桶。已经有几个记者坐在那里聊天了。李知秋和方一岚选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然后看着海，各自在心里盘算着。他们正面对一个小小的海湾，海湾的对面是一座山。在海湾这一边的沙滩上有一些情侣在打闹追逐，他们不时发出放肆的笑声。海面上有人在玩摩托艇，远远地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海湾外面更远的地方有一艘巨大的货轮，但是看不出它正在缓慢行驶，还是已经抛锚停泊。方一岚先打破了沉默：“秋哥，这种尤金帕既然没有生物活性，那肯定不是细菌病毒之类的东西，谁会去制造它们呢？”

李知秋说：“是的，其实我也在想，这种东西看起来很像是计算机病毒进入了现实世界，应该也可以用编程的方法改造它，兴许也可以用编程的方法杀死它们。”

“可是王博士没有说是人造的。”

“她不能这样说，也许是因为背后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我们的确需要找专家来做咨询。你我都入行不太久，各方面的资源比较有限。我在想，可不可以去找找《真相》的王主编？”

“那岂不是太盲目了。还不如去找我们自己的齐主编，王主编他们毕竟是竞争对手，我们彼此要保持距离。”

“王主编有个栏目叫做《医学真相》，他在这方面的人脉资源一定不会少。”

方一岚说。“哦，那你是对的，我们不妨试一试。不过，要想求别人帮忙，就要先想好别人怎么才能帮到你，所以，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一个专家呢？”

这时，邻桌的两个西方记者端着饮料走了过来，指着边上的两个空座位，礼貌地问：“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请！”

李知秋想起来自己想要结识更多同行的打算。两个西方记者坐下来。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记者扬着手里的石楠木烟斗说：“嗨，你一定是李知秋吧！我叫尼克.坦布卢，他叫亨利.埃文斯。我们来自加拿大‘太平洋先锋报’。”

“嗨！李知秋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介绍方一岚：方小姐，是我的助手。”

方一岚和他们分别握了握手。“李先生，我和亨利都认为，尤金帕很有新闻价值，可是我们每一家媒体都没有足够的资源，所以我建议我们结为同盟，共享彼此的成果。”

“这样做会有什么帮助吗？”

对这个建议，李知秋有些困惑。“坦率地说，我们两家媒体都有一定的实力去做独立的调查，但联合调查比我们单独去调查有更大的赢率。”

大胡子说。李知秋看上去还是不知所云的表情。“我们可以联合其他一些媒体，争取更多采访的机会。”

另一个记者说道。“听上去不错！”

李知秋看了看方一岚，两人会心地笑了笑。“我们具体怎么做呢？”

方一岚问道。“我们成立一个记者联盟，所有想加入我们的记者都需要签署一份合作协议，承诺共享信息，就是说，无论谁、得到了任何从槟城州疾病控制研究院中流露出的消息，都必须向其他签署者披露这个消息。”

“为了对最先得到消息的人进行适当的奖励，他有半个小时的优先权，他播发半个小时后，其他的记者才能播发。这是一个真正的互助协议。”

说完，大胡子吹了一声口哨。李知秋没有作声，方一岚斜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试图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只见李知秋微微地笑了一下，起身说：“失陪一下，我和方小姐商量商量。”

“不、不，应该是我们离开，我们才是访问者！”

两名西方记者先后站起来，一边做着各种手势，一边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你觉得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方一岚轻声问。“西方人喜欢玩这种游戏，又想要协作，又担心有人作弊，所以想用契约来约束大家。”

李知秋猜测着。“可是，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

“你觉得他们想诓我们？”

“诓我们倒是不至于，但肯定是想沾点便宜。”

方一岚的表情显得有点神秘。“沾什么便宜？”

“秋哥，你忘了你是谁了？”

“哦，是啊，我的名气大，影响力大，更容易被王博士他们接纳。”

李知秋恍然大悟，同时，他的内心顿时升起了一种夹杂者幸福和不安的复杂的感情。“而且还都是华裔。”

方一岚补充道。李知秋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们费这么多心思，如果大家真的签了协议，他们无法保证大家都去遵守，他们算老几啊。你觉得呢？”

方一岚说：“这是个对等协议，他们也没有义务去保证大家都遵守。但其实，签了倒不见得是什么坏事。现在大家最关心的是尽可能多地了解致病物质的更多信息，都知道独家报道是不可能的，任何一次消息透露都不会是一锤子买卖，如果谁不遵守的话，把他踢出去就是了。”

李知秋压低了声音：“那我们如果签了的话，会比不签能有什么好处呢？”

“和其他人一样，如果签了，就能够得到分享信息的机会。我觉得凡是愿意签的，都是没有把握得到更多信息的人。我们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把握，只不过机会大一些而已。但是我们机会再大，也大不过他们绑在一起。”

“这件事倒是挺有意思的。人们本来很喜欢各怀鬼胎，可是一个协议就可以把大家绑在一起。”

“对啊，你说的，西方人喜欢玩契约游戏啊。不过，我们还是要再看看它有什么漏洞没有。”

方一岚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李知秋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漏洞嘛……我觉得最大的漏洞是，假如出现了机会不平均的情况，比如，有哪个记者得到了一个内部的渠道，可以经常独家报道，那他就没有必要加入了。”

“嗯，是这样。世界总是不平均的，很快就会拉开差距。尼克只能拉拢成绩不好的，拔尖的好学生是不想和他玩的。不过，好学生在考试前心里也没底，和他们玩一玩也没有什么后果……吧？”

方一岚说。“如果签了，我们当然要按照约定行事，在根据实际情况选择退出还是留下，最坏的后果无非是可能失去头几次抢先报独家的机会。嗯，那我们干了？”

李知秋又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干了！”

方一岚伸出拳头，李知秋也伸出拳头，和她轻轻地碰了一下。李知秋喝光了剩下的咖啡，整理了一下领子，起身向那两个西方记者走去。他站在他们面前，毫无表情地看着大胡子记者。大胡子扬着眉毛笑了笑：“李先生，我赌你想请我俩喝马蒂尼！”

李知秋伸出手，大胡子站起来，二人握了握手。他们重新坐下后，李知秋举起手，示意服务员拿来酒水单，然后又招呼方一岚坐过来。大胡子礼貌地请方一岚先点。方一岚没什么主意，便向李知秋求助，李知秋问她：“亚历山大怎么样？这是一款女士酒。”

“里面都放些啥？”

“基酒是干邑，然后放了黑巧克力酒、还有牛奶、豆蔻。反正就是又香又甜的那种风格。”

“那就它吧。”

方一岚不想再纠结。轮到大胡子了，他用烟斗指了指酒水单上的一款“玛格丽特”，然后示意另一个记者也选一款，后者翻了翻酒水单，最后选中一款“杰克丹尼”。李知秋自己也点了一杯“玛格丽特”。服务生写下了每个人点的酒，便拿着酒水单离开了。这时，李知秋才说道：“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份协议吧。方小姐可以做记录。”

尼克把烟斗在面前晃了晃：“不必，我有一份现成的。”

说完，他从自己挎包中取出一个魔如意，打开后，找到了一份协议，把他递给了李知秋。李知秋把魔如意递给了方一岚，他自己却在心里面升起一个预感：这个大胡子说不定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