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我这次任务的搭档吗?很高兴见到你。”
狭窄的马车内,背负长剑的方脸少年热情说道。 “嗯。”
马车一侧,一头利落短发的少女淡淡点头。 “你比我搭档过的任何一位仲裁人都年轻……管他呢,我是处刑人萨姆森,萨姆森·伯拉格。”
他面带微笑,向着少女伸出手,却只是换来了少女的冷冷一瞥。 “比纱·亚兰。”
“你姓亚兰?你是城主的女儿?”
他将手放下,有些惊讶地问。 “哼。”
少女发出一声轻哼,随即将头歪向车窗那侧,不再看他。 马车在泥泞不平的道路上行驶,沉闷的车厢内,只听得到平稳的呼吸声。 兴许是受不了一路的寂寞,将长剑擦拭了数遍后,方脸少年主动凑到短发少女身旁。 “比纱小姐,你知道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吗?”
“审判坏种。”
“真的吗?我们不是应该先进行定罪流程……” “我才是仲裁人,我知道要怎么做。”
她不耐烦地抽出一张羊皮卷,塞到少年手中,“你自己看吧。”
萨姆森接过羊皮卷,浏览着上面的内容:“坏种现世,神罚降临……那些异教徒竟然如此猖獗?”
“值得庆幸的是,孕育坏种的夫妻实力不济,已经被当地领主抓获。”
少女瞥了他一眼,“这个任务很轻松……真是的,我明明说过,希望得到更困难的任务。”
“你在说什么?”
少年挠了挠头。 “没什么。”
少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不再看他。 ………… “远道而来的审判者,我是这里的主教,你们可以叫我格伦。”
马车抵达事发的村庄,方脸少年和短发少女,立即受到了众人的接待。 教堂外,身披白袍的中年男子,将圣水洒在二人身上,替他们洗去一路的风尘。 “格伦主教,我是仲裁人比纱,他是处刑者萨姆森。向我们介绍下坏种的情况吧。”
比纱上前道。 “请随我来。”
在主教的带领下,几人来到监牢中,透过微弱的烛光,他们看清了被囚禁于此的坏种。 那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半个身体都包裹在襁褓中,值得注意的是,婴儿一共有四只手臂。 望着婴儿多出的那对手臂,比纱露出厌恶的眼神:“带我去见坏种的父母。”
继续前行,在其中一间牢房前,主教停住了脚步。 牢房内,一对年轻男女被囚禁于此,男子一脸木然,身上带伤,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女子满身泥渍,头发凌乱,正小声抽泣。 “你们就是诞下坏种的夫妻?我将审判你们的罪业,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洗清罪孽的机会。”
比纱审视着牢房中的二人。 “你是谁?我从没见过你……”男子缩了缩脖子,“难道不是葛希思领主来审判我们吗?”
主教上前一步:“他们是裁判所的审判者,涉及异教徒的禁忌,将由他们进行处理。”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厉声呵斥,“你们可曾参与邪术仪式?可曾与异教徒有所往来?”
“不,我和我的妻子都是虔诚的信徒。”
男子回答。 比纱看向主教,主教点了点头:“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格瑞塔夫妇平时极为虔诚,当他们生下坏种后,我们都十分震惊。”
“你们可曾行不义之事?”
少女又问。 男子又摇头。 “那就怪了。诞下坏种乃是神的惩罚,如果你不曾行不义之事,神怎么会惩罚你?一定是你在说谎!”
比纱冷声道。 萨姆森提醒她:“也不尽然,兴许是他们无意间触怒了神。”
比纱瞪了他一眼:“我没问你,让他们自己回答。”
男子哀求道:“审判者大人,我可以向您发誓,我们绝不会做出对不起神的事。”
“看来你们不愿交代。”
比纱深吸口气,“我会查清楚这件事,到了那时,你们将受到更加严酷的惩罚。”
男子努力辩解自己与妻子的无辜,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见状,萨姆森只能发出深深一叹。 ………… 安道尔抓到了一条鱼,一条小鱼。 那是一条黄骨鱼,鱼长二指,不生鳞片,滑如泥鳅。鱼上有三道大刺,背鳍一道,胸鳍两道。 安道尔左手抓起鱼的背刺,右手捏紧侧刺,将鱼肚皮朝上翻了过来。鱼发出短促微弱的鸣叫,听起来有些像鸭叫。 安道尔探出左手拇指,抓着侧刺的右手微微一拧,当鱼嘴因吃痛张开后,便将拇指伸了进去。起初只有指尖部分,她微微用力,半个指节便塞进温热湿润的鱼嘴中。 她用拇指卡住鱼嘴,食指伸直贴住鱼皮,剩下的指头在背鳍处勾起鱼身。如此一来,任凭鱼怎么甩尾挣扎,也逃不出她左手的掌控。 安道尔的右手可没闲着,她用指甲将鱼鳃中部掐断,顺向一撕,鱼的身体出现一个豁口,继续用力,鲜红的鱼腔暴露出来。蒲状的鳃片、温热的血肠、干瘪的白鳔、豆大的黑胆,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她用左手控制鱼身,右手往上摸索一番,把鳃片连接的软骨彻底掐断,连鳃一扯,鱼肠鱼卵,鱼肝鱼胆,便连成一线取了出来。 掏尽内脏,安道尔又将鱼清洗一番,期间鱼尾仍时有抽动。处理完后,确保没有腥味入汤,这才下锅煮了起来。 不多时,鱼汤便煮开了,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 “你就是安道尔·格瑞塔?洛恩的母亲?”
一阵清冷的女声传到了安道尔耳中,循声望去,她看到了一位英气逼人的短发少女。 “你的儿子儿媳生下了一个坏种,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短发少女身后跟着一位方脸少年,少年负剑而立,沉默不语。 听着少女冷厉的话语,安道尔笑了起来,她舀了一碗鱼汤,递向二人,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点血迹:“你们还没吃午餐吧?我煮了鱼汤,希望你们喜欢。”
安道尔的嘴角有着数道皱纹,当她笑起来时,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皱纹抹平,她的眼角有一颗痣,虽然上了年纪,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比纱皱了皱眉,妇人递来的鱼汤中盛着整条鱼,锅中剩下的不过些许残羹,随即摆手拒绝。 “多谢款待。”
萨姆森却不曾多想,一大早就乘马车远赴村庄的他,现在早已饥肠辘辘,他接过鱼汤,大口喝了起来。 比纱瞪了他一眼,却换来萨姆森不解的眼神,只好看向妇人:“我们不会因为你的招待,就对罪人网开一面。诞下坏种乃是神的惩罚,为了他们着想,你最好将情况如实招来。”
“比起惩罚,这更像是神的考验。”
安道尔纠正道。 “什么意思?”
比纱目光一凝。 安道尔没有回答,她微微侧身,看向背后转动的风车:“十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地,骑士和异教徒在这爆发了一场大战,那时我就住在这里。”
“你说的是朵拉娜之战。”
比纱道,她不明白安道尔为什么要说起这件事。 安道尔点头:“有一天,迪雅人的大将,黑魔剑主亚里克斯抓住了我。你知道女人落到迪雅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儿子洛恩,他身上流淌着黑魔剑主的不洁血统,我想这就是坏种诞生的原因。”
听着妇人的讲述,萨姆森吃到一半的鱼卡在口中,比纱也吃惊的张大了嘴。 “你是如何从黑魔剑主手中逃脱的?”
萨姆森赶忙问。 “英勇的葛希思骑士救了我,他孤身闯入敌营,我这才得以活下来。”
“原来如此……根据蛾城对那场战争的记录,正是葛希思骑士斩杀了黑魔剑主。”
比纱阖上双眼,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萨姆森看出问题,他放下鱼汤,将短发少女拉到一旁。 萨姆森问:“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判决?”
“我会依照事实判决。”
比纱不假思索地答。 萨姆森摇头:“按照裁判所的律法,所有涉及异教徒的罪人当被处死,更不用说是黑魔剑主的血亲。你的判决会害死安道尔夫人,害死洛恩,害死洛恩的妻子和孩子,害死整个格瑞塔一家,只因安道尔夫人曾经被……” 比纱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要我歪曲事实,编造谎言?”
“当然。”
萨姆森坚定道,“难道你为了维护律法,不惜害死那些无辜者吗?我们是在拯救他们,是在做正义的事,就算是神也会允许。”
比纱沉默,她同样明白坚持这么做的后果:“那你让我怎么做?”
“你就不能……直接判他们无罪吗?”
方脸少年有些犹豫。 少女十分冷静:“坏种的诞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无罪判决只会引来其他仲裁人的追查,反而会拖累你我。”
“既然这样……那就牺牲其中一人。”
方脸少年咬牙。 “没有那么容易。”
少女摇头,“只有他们主动认罪,仲裁人的判决才算成立。当嫌犯拒不认罪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处刑者进行拷打,你下得去手吗?”
“一切因坏种而起,也应由坏种结束。”
萨姆森坚定道,“婴儿可不会为自己辩护,你就说那名婴儿被恶魔附身了,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坏种身上。”
“就算这样,你也要斩下一名无辜婴儿的首级。”
“我知道。如果这么做,便能救下格瑞塔一家,我的剑不会有任何迟疑。”
萨姆森上前一步,拍着胸膛道。 他的胸膛如山岳般厚实可靠,方脸的轮廓也为他增添几分坚毅之感,比纱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浑厚气息,心脏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 洛恩从牢房中被放了出来。 数周前,洛恩与妻子因为诞下坏种而遭关押,囚禁在狭小潮湿的牢房中,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他却忐忑不安。 他握住妻子冰凉的手,也不知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何种刑罚。 洛恩被带到村中的广场,远处就是冰冷的绞刑架,他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那么糟糕。 “我们已经查清事情的真相。”
等候于此的短发少女冷声道,她的目光冷冽,语气毋庸置疑。 “你们的孩子受到了恶魔诅咒,生来就是一个邪恶的坏种,当被斩首永绝后患。”
少女身旁,萨姆森正抱着一名婴儿。 身为处刑人的他,将亲自斩首坏种。他早已将剑磨利,婴儿死前不会感到一丝痛苦,这是他所能给予的唯一仁慈。 听着判决的结果,洛恩虽然难过,也只能默默接受。 “不,你们不能这么做!”
洛恩的妻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想要上前争辩,却被洛恩拉住。 “开始行刑。”
比纱可不管这些,牺牲那名婴儿,这是她和少年商量好的判决。 萨姆森将四手婴儿从襁褓中抱出,放在耸立的处刑台上。他绕着婴儿缓步走动,寻找着最佳的斩首角度。 婴儿连眼睛都睁不开,距离出生,也不过短短数日。婴儿不曾聆听神的教诲,没资格向神忏悔,唯有死亡,才能洗清生来背负的罪恶。 方脸少年正欲挥剑,一个黑影却拦在了他面前。 那是洛恩的妻子,格瑞塔夫人。她不忍看到婴儿死去,冲上前,一把将婴儿抱起。 萨姆森沉默不语,只是将剑刃对准了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女子,若是她执意干扰行刑,最后的下场唯有和坏种一起死去。 “不……不要这样,快回来。”
洛恩在一旁连声哀求,不是向处刑者,而是向自己的妻子。他希望妻子能放下婴儿,回到自己身边,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格瑞塔夫人失望地看了丈夫一眼,最后看向一旁的短发少女:“我要认罪。”
比纱微微一愣,仲裁人的职责,让她无从拒绝:“你要认什么罪?”
“诞下坏种全是我的原因……我曾咒骂神,暗中说神的坏话,一定是这样,神才会惩罚我的孩子。”
格瑞塔夫人道。 比纱与萨姆森对视一眼,萨姆森摇了摇头,示意她无视妇人的话,让行刑继续,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什么时候,说了什么?”
比纱问。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半夜睡不着,烦躁不安的时候,还有因怀孕呕吐连连的时候,我都会咒骂神,怪神害我受这些苦。”
格瑞塔夫人道。 “为什么之前不说?”
少女又问。 “因为我很懦弱,不敢接受审判。”
妇人答。 比纱瞪着她:“我说过,如果你拒不交代的话,会受到更严酷的刑罚。”
妇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又挽起凌乱的头发,将婴儿紧抱怀中:“我愿接受一切刑罚。”
“你以口犯禁,当受掌掴之刑。”
比纱做出仲裁,冷冽的目光瞥向萨姆森。 少年上前,将妇人怀中的婴儿放到一旁,又从襁褓上撕下一块布头:“咬着它。”
妇人照做,她将布头塞在口中,紧紧咬住后,便跪了下来。 做好准备后,萨姆森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随着一声脆响,妇人的脸歪向一旁,她的脸上多出了一道鲜红的掌印,随之而来的还有火辣辣的疼痛。 又是一掌,妇人整个身体都歪向一旁,她发出一声闷哼,用双手撑在地上,这才将身体正了起来。 “谁让你留手的,处刑者?拿出你的全力。”
一旁监督的比纱突然开口道。 萨姆森怔怔地看着少女,他身为精英处刑者,全力一掌足以震碎顽石,若是毫不收力,只怕妇人的颅骨都会凹陷下去。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分歧。萨姆森想要牺牲坏种,而比纱,却打算牺牲这名妇人。 萨姆森望着妇人,她的嘴角绽开一道血口,鲜血从她的牙缝间渗出,染红了咬着的布头,却始终一言不发。 望着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萨姆森迟疑了,他无法遵从仲裁人的意思,也无权停止行刑,只能机械性地挥掌。 又是数掌落下,妇人口中的布头掉落下来,一同落下的,还有几颗碎了的牙齿,她的眼眸依旧清澈。 不远处,洛恩早已不忍再看,他跪在地,不断抽泣出声。他的母亲站在他的身后,静静注视这一切。 十掌过后,妇人的脸庞变得肿胀,犹如一个泡水的面团,混着血液的口水吊在她的嘴角,强烈的震荡让她的目光涣散,她已无力再正起身体。 直到妇人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呼出的气越来越少后,比纱这才叫停了行刑。 比纱走到了妇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的不义,招致坏种的诞生。你曾在教堂中许下的誓言现在作废,你不再是洛恩·格瑞塔的妻子。从现在开始,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你不许成为任何人的妻子,那只会将不幸带给其他的家庭,你的余生只配与坏种一起度过。”
这是最后的判决。 萨姆森沉默不语,妇人终究是活了下来,只不过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轻松。 ………… 行刑结束后,安道尔叫住了审判者们。 “审判者们,我很感激你们能饶她一命。”
“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比纱摆手道。 安道尔没再多说,她将两人带到了自己的磨坊,从烤炉下拿出了一根黑布包着的烧火棍,递给两名处刑者。 “这是什么?”
萨姆森不疑有他,接过烧火棍后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它比萨姆森想的更加沉重,一只手拿的有些吃力,必须双手合力才行。 对萨姆森而言,别说是一根烧火棍,就算是一旁转动的石磨,他都能单手提起。眼前的烧火棍,竟然比石磨更加沉重几分。 “这是「黑魔剑」。握住它的人,将成为被诅咒的「黑魔剑主」。”
安道尔的话语依然平缓,话语中的内容,却不亚于在二人耳旁炸响惊雷。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此物,若是落到坏人手中,难免会引发一场浩劫。今天有幸遇见二位,我相信二位一定能妥善处理。”
知晓烧火棍真容的萨姆森,伸出颤抖的手,正想揭开表面裹着的黑布,一探黑魔剑的真容,手掌却被少女拍向一旁。 “别碰它,只有审判长才有资格处理。”
比纱瞪了萨姆森一眼,少年无奈地耸肩。 少女重新看向安道尔:“这是充满诅咒的邪物,将由裁判所收容处置。出于对你的保护,裁判所不能给你任何嘉奖。”
“我不需要嘉奖,神知道我做了什么。”
安道尔笑了起来,“这里还有一些面包,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带上黑魔剑,又带上几块白面包,两人离开了那间磨坊。 ………… 离开磨坊后,两人乘上了返程的马车。 “你没有杀了那个女人。”
比纱挑起狭长的眼角,瞥了少年一眼,“万一裁判所追责下来,我可不会袒护你。”
身边终于没有其他人,比纱说出了想说的话。 萨姆森毫不迟疑地回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比纱仔细打量着少年,少年脸庞方正,容貌并不出众,待久了却能感受到他的正直可靠,不禁微微一笑:“不管今后如何,至少你现在救了她……她和她的女儿,现在都还活着。”
“光凭我一个人,可办不到这一点。”
萨姆森道,“是我们救了她。”
比纱的呼吸略微急促,她不再言语,将头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 马车一路疾行,蛾摩拉城的轮廓很快便出现在比纱眼中。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次搭档。”
临别之际,比纱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萨姆森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我还从未与同一名仲裁人搭档两次,听说那是为了防止两人私下串通。就算真有下次搭档的机会,恐怕也得多年后了。”
“我就是知道。”
比纱轻哼一声,“你忘了吗?我是城主的女儿。总有一天我将继承亚兰侯爵的名号,成为蛾摩拉城城主,整个裁判所都要听我的。”
“好吧,城主大人。”
萨姆森将身体后靠,比纱虽为城主之女,却并不拘于律法的约束,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为心中的正义而战。能和她成为搭档,倒也不是件坏事。 ………… 黄昏时分,鼻青脸肿的妇人苏醒过来,她抱着四只手的婴儿,来到了安道尔的磨坊外。 “安道尔夫人……我可以见洛恩一面吗?”
妇人含糊不清地乞求,她牙齿碎裂,讲话漏风。 “我很抱歉,你听见裁判所的判决了,你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
安道尔拒绝了她的请求。 “用回你自己的姓氏吧,你不再姓格瑞塔,而是姓伦威尔,你的女儿也随你姓。”
妇人怔怔地望着安道尔,哽咽道:“可是,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 安道尔张开双手:“这是神对你的考验,无论是我,还是洛恩,都没办法帮助你。神想知道,面对苦难,你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虔诚?”
妇人擦干眼泪,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得到帮助后,她沉默许久,肿胀的脸庞终于露出怒容: “去他的神,去他的洛恩,你的儿子不过是个怂包,没了你们我一样能活得很好!走着瞧吧,我珊妮·伦威尔会带着我的女儿,你们口中的坏种,好好的活下去!”
她抱起坏种,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留在原地的安道尔深深一叹。 回到磨坊,安道尔看到了正在窗口张望的洛恩。 “为什么会这样……”洛恩挂满泪痕地说,“我的孩子是一个坏种,我的妻子骂我是个怂包,而我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一定是这个世界最悲惨的人。”
想起处刑时的情形,洛恩只觉自己心都碎了,他恨那名处刑者,更恨什么都没做的自己。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洛恩只能在心里发誓,如果这种事再次发生,就算违背神的旨意,他也会努力救下自己的家人。 安道尔轻轻拥住他:“你说的对。这不仅是神对珊妮的考验,也是对你的考验。在苦难中,你要保持虔诚,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得救。”
“我的心已经随她们一起远去,永远都不会有愈合的那一天。”
洛恩垂泪道。 安道尔安慰道:“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是你的选择。你可以永远铭记这份伤痛,也可以忘掉悲伤,重新再娶一位妻子。我会支持你的选择,但你的心,要始终和神在一起。”
“重新再娶?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洛恩信誓旦旦地说。 “谁知道呢?”
安道尔拍了拍他的背,将视线望向远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