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妹妹这样聪明,怎会听不懂呢?”
纪婉悠轻声道:“这件事情进展到眼下,少不得要周妹妹出面推一把,若不然,周妹妹先前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了吗?”
周婼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 所以,竟就要让她出面指认夏曦吗? “纪姐姐,不是我不愿意。”
周婼犹豫着道:“而是如今就连占云娇都对此事乃夏曦主谋只字未提,我贸然指认,岂不显得太过突兀了吗?况且,我所能够指认的,也只是占云娇同夏曦暗中见过面而已……再多的,我便当真一无所知了。”
顿了顿,又道:“即便我去指认,若占云娇一口咬定此事与夏曦无关……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如果到时夏曦安然无恙,那她日后在京中要如何自处?是不是还要落得一个污蔑她人的恶名? 她从来没想过要将自己推到人前,更加不想于明面上这样去得罪哪一方。 “你放心。”
纪婉悠含笑道:“占云娇如何说,皆是我们说了算的,她不但会指认夏曦是主谋,更会当众将周妹妹干干净净地摘出去,绝不会叫周妹妹染上一丝一毫同此案有关的嫌疑。”
周婼听得怔住。 什么叫……占云娇如何说,皆是‘我们’说了算? 莫非占云娇如今是被纪家攥在了手中? 且…… 将她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就不曾参与到夏曦她们的谋划中去啊。 对上那双含着运筹帷幄般的笑意的眼睛,周婼忽觉周身一冷。 ——是倘若她不答应,到时她便也会被占云娇出言污蔑攀咬进去的意思吗? “这样安排,周妹妹觉得可还妥当?”
纪婉悠问道。 周婼紧紧攥起了沁满了冷汗的手掌——她第一次觉得纪家姑娘的城府比她认知中还要深上太多。 不,应当说是可怕! 为了达成目的,牺牲起熟人,竟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然不顾旁人的感受和想法。 但她依旧只能面露为难之色地道:“我知道纪姐姐处处为我考虑……可是,即便占云娇肯证实我与算计许家姑娘之事无关,但我出面指认夏曦,定会得罪了夏家……到那时,即便夏曦同曹状元解除了婚约,那这桩亲事……恐怕也注定要与我无缘了吧……” 夏曦前脚出事,且是在她的指认下出的事——到那时,她父亲根本没办法开口同曹状元提及亲事,毕竟真要那样做了,那他们周家成了什么人了? 且为免遭人议论,曹状元也断不可能答应的! “周妹妹怎么突然糊涂了呢。”
纪婉悠的声音依旧温柔:“若是此番你不肯出面指认夏曦,那她和曹状元的亲事定会如期进行。到那时,周妹妹不是一样只能看着?”
周婼听得面露苦笑。 所以,她为了让夏曦和曹状元无法顺利成亲,便要去指认夏曦——即便自己得不到,也要拆散这门亲事? 那她图得是什么啊? 她又不是说对曹状元用情极深,就是见不得他娶夏曦这种人! 且如此一来,不是等同给其他姑娘做嫁衣吗? 她能得到什么? “周妹妹当知晓,这世上之事,但凡是同赌字沾边儿的,便不可能只有赢而没有输,因为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得丝毫不差。”
纪婉悠缓声说道:“先前我也只是同周妹妹说,这件事情最后有可能会落到周妹妹头上——周妹妹可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周婼微微垂下眼睛。 “记得。”
当时她说——亲事不亲事的不重要,只要能看夏曦倒霉就行了。 可她想的是躲在后面看对方笑话,而绝非是亲自出面指认对方。 这怎能一样? 可她自顾想这些算这些又有什么用? 周婼看向淡然吃茶的纪婉悠。 很显然,她现在即便说再多,也改变不了面前这位纪姐姐的决定。 而在对方的决定面前,她并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力。 因为这不是商量而是在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周婼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 以往她一直以为,躲在这些人身后捡些便宜,不必费什么力气,也不用担什么风险。 也是她这几年捡的实在太顺手了,因此甚至都要忘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真正意义上的便宜可捡。 即便有,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让她捡到手,而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 她自认聪明,但那是跟夏曦那个蠢货相比之下—— 遇上纪婉悠这种人,她根本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直到离开纪府,坐在马车里的周婼依旧有些浑浑噩噩。 “姑娘……姑娘?”
见她迟迟没回应,丫鬟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 周婼陡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姑娘,夏府到了呢。”
这么快? 周婼连忙抬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做出尽量自然的神态。 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着纪婉悠的交待来做,她只能祈盼着纪婉悠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姑娘,周家姑娘来看您了。”
靠在榻中思索事情的夏曦皱了皱眉。 周婼怎么又来了? 但想到自己心里生出的那几个新的念头和计划,她还是耐着性子道:“让人进来吧。”
丫鬟应了声“是”,心底却担忧地叹了口气——看姑娘方才那模样,莫不是又在合计着什么新的幺蛾子了吧? 真要再来一回,她别说是人生路越走越窄了,这根本是要走到悬崖边儿了吧? 丫鬟兀自心惊胆战着,甚至生出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来——不如她故意犯些错,让姑娘打上一顿然后将她赶出院子去? “你来做什么?”
夏曦不冷不热地看了走进来的圆脸少女一眼。 “我来看看你啊。”
周婼在她榻边的鼓凳上坐下,压低声音说道:“阿曦,你可听说昨日之事了?”
“什么事?”
夏曦摆弄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家姑娘的事情啊……说是被人算计了,险些就——” “够了。”
周婼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夏曦皱着眉打断:“我不想听同许明意有关之事!”
难道要她再听一遍许明意是如何风光如何得人称赞的? 且周婼上来就同她说这个干什么? 难道是——怀疑她? 思及此,夏曦抬眼看向对方:“……你该不是觉得,我与那占云娇见了一面,此事便同我有关吧?”
周婼做出茫然之态。 “阿曦……这怎么可能呢?我只是觉得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便当作一桩热闹说与你听,给你解解闷罢了。”
夏曦看了她片刻,忽然嗤笑了一声。 “你就算真怀疑我,那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才好,免得招来麻烦,你说对吗?”
周婼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说着,视线落在夏曦披着的头发上,轻声问:“阿曦,你今日怎么没挽发呀?”
夏曦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横竖又出不了门,还费那个劲做什么。”
且今日给她梳头发的丫鬟不知将心思放到哪里去了,好几次都扯到了她的头皮,她一生气,便打了一巴掌将人赶出去了。 “那也要好好地打扮呀,都快要当新娘子的人了。”
一听“新娘子”三个字,夏曦就觉得心烦。 但周婼紧接着的话,却让她的心情无端又好了些—— “我听我父亲说,昨日陛下在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还夸了曹状元呢,我母亲这几日也常说,如今京中上下,不知多少小娘子都在羡慕阿曦你呢——不过要我说,这也不是谁都能羡慕得来的,阿曦你家世好,生得又好,有这样的好姻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呀。”
夏曦扬了扬眉。 “阿曦,我来给你梳发吧?从前你常是让我给你梳的。”
周婼笑着起身,去拉夏曦的手。 夏曦由她拉着来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记得周婼梳头发的手艺从小就是很好的——要么怎么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贱命呢,学什么不好,非得学这种丫鬟干的活儿。 不得不说,她虽看不上周婼,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陪着,也还是不错的。 “阿曦,你生得可真好看,这发髻梳在你头上,也比梳在旁人头上要好看得多呢。”
周婼望着镜子里的少女感叹道。 哪怕知道这话有奉承的成分,但也不妨碍让听的人心情愉悦。 梳好了发,周婼便开始替夏曦挑起了发簪珠花等物。 “阿曦,这个簪子真漂亮……先前都没见你戴用过呢。”
“上回刚在宝华楼里买的,觉得太俗了些。”
夏曦随口道:“你既喜欢,那便送你好了。”
毕竟她那些新的计划,往后还少不了要周婼帮忙,养狗嘛,不喂点东西怎么行。 周婼眼睛亮亮地道:“真的吗?”
她当然也听到了夏曦说这簪子俗气的话—— 但又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呢? 夏曦说话行事,历来也不需要考虑她的心情啊。 收了东西,她只管感恩戴德就是了。 “拿着吧。”
夏曦取出了柜子里的一只珠宝匣子,随手挑挑拣拣着,拿起一朵绢花在自己发髻边比了比,又不甚满意地丢了回去。 周婼欢喜地将那只簪子收起,帮着她挑了起来。 “阿曦,这对红宝石双蝶簪当真精致,不然戴这个吧?”
“这个更艳俗……”夏曦嫌弃地看了一眼,淡声道:“不过这个可不能给你,我记得这好像是皇后娘娘赏的,但我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听着这话中漫不经心的炫耀,周婼笑着道:“那是该好好收着。”
夏曦不以为意,继续挑着首饰。 周婼忙将一只钗子放了回去。 片刻后,夏曦选中了一对珠花。 周婼替她簪上,眼神深深地望着镜中眉眼倨傲的少女,称赞道:“阿曦,你的眼光真好。”
…… 绯红晚霞散去,天地间的暮色渐渐为夜色所吞没。 京衙后宅内,纪栋正在书房中,跟今日刚从书院回来的儿子下棋。 无论如何,采花贼一事总算是了结了,虽说起初十五日之期过时,他曾被陛下训斥了一番,又虽说昨日在御书房里长跪许久,辛辛苦苦到最后也没得半句褒奖—— 但好在是人已经抓到了,这便是最好的结果,而他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儿也总算松下来了。 父子二人一盘棋下到最紧要之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叩响。 “进来。”
纪栋没抬头,思索着要如何落子。 走进来的是一名衙役。 “大人——” “何事?”
“外堂来了人,自称是那占云娇族中的叔伯,想去探监。”
纪栋想也不想便道:“占云娇乃是重犯,且证词尚不完整,不宜探视,让人回去吧。”
昨日吴世孙才来探过那采花贼的监,今日又来了个想见占云娇的——重犯谁想见就见,他这大牢成了什么地方了,还有没有规矩可言了? “可他说自己是托了兵部尚书府的关系,想请大人通融通融……”衙役为难地道:“陪同他前来的,确实也是尚书府的仆从。”
纪栋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 兵部尚书府? 一个个的,人脉怎么都这么广? “……也罢,带人过去吧。”
纪栋摆了摆手。 谁让昨晚他放了吴世孙进去呢,今日若不给兵部尚书府面子,万一有心人说他偏向定南王府可怎么办? 论一碗水端平的艺术——他可是师从许贤弟。 但一抬眼,却见自家儿子正拿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纪栋轻咳一声,解释道:“这占云娇所犯乃是重罪,如此之下,其族叔还肯前来探视,倒也难得,就破例通融一次吧。”
少年默了默。 父亲哪天在权贵面前不破例,那才是破例了吧。 但父亲为了挣点俸禄银子养家也不容易,他做儿子的也没有揭短的道理。 前面,衙役已经带着那中年男人去了牢中。 中年男人身边跟着一名年轻仆从,着粗布灰衣,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因半垂着头,于昏暗中,叫人看不清眉眼。 “醒醒,你族中长辈来看你了!”
狱卒将牢门打开,晃了晃牢门上的铁链,对缩在铺着稻草的石床上的占云娇扬声说道。 被惊醒的占云娇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