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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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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就在寨门外一截大石上手脚并用的精磨用精怪骨制成的武器,姬兴很快就找到了他,两人汇合一处,又寻了处无人所在,仔细合计此趟远足而行的诸多要领,因用鱼皮制作防具还需要一定步骤,尙需时日才能完成,二人拟定先集合队伍,用新制成的武器去附近猎取几头水牛试试,尽可能在他们离开前,为寨内准备多一点食物。水牛通常成群结队在河边芦苇荡里徜徉,在灰石部以往的狩猎中,很少猎杀水牛,谁也不敢藐视它们的力量与那一对牛角,可谓稍有不慎就能让猎者后悔终生。实际在氏族以往狩猎过程中,为了规避风险,选择的大多是中小型的动物,比如鹿、狍子、兔、山鸡等等,人虽是猎人,有时也是其他猛兽的猎物。不过,依仗新得工具之利,姬兴和姬云觉得猎杀水牛应该比以往要简单得多。姬兴很快将六人小队凑齐了,各自拿着新制武器,前往水牛出没之地。果然,此次狩猎很顺利,几人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一头体格强健的水牛放倒在地,虽然遇到了公牛围攻,但令人意外的情形发生了,它们固然愤怒异常,作势进攻,却不敢靠近姬兴,对其余五人倒是毫无畏惧。可姬兴只要去协助某人,公牛愣是硬生生的将冲出的蹄子收了回去。最后,几人想到古怪肯定出在姬兴携带的那颗内丹上,于是他将内丹交给旁人,那些公牛就对他毫不客气冲将过来。对于此发现,几人自然喜出望外,对于远足寻找食盐,更多了几分把握。眨眼间,半月时间过去。清晨,微露,已是中秋。鸠面老妪站在澧水河边的一块大石上,目送自己部族内的六名勇士跳上新扎的竹排,顺流而下,渐行渐远。姬兴六人共装备了两张弓,四杆梭镖,六把防身短刀,若干羽箭,以及两日左右口粮,火石、火把等,各自背上还背着数个困扎在一起的口袋,没有携带盾牌,他们此行是轻装上阵,力求背最多的食盐回家。鸠面老妪亲自相送,这在灰石部是极其少见的,寨内诸人猜测此行必然不简单,但也没人敢上前问询什么。此时,水田中种植的黍物,黄橙橙的,快要到了收成的时候。鸠面老妪向着回家的路不紧不慢的走着,满是褶皱覆盖的眉眼里,有不舍也有欣慰,这就是她至死不渝为之守护的部族啊!在她执掌灰石部的数十年里,她利用巫神之术,成功躲过了数次天灾,人口也得到了一定发展,而今,她冥冥中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了。上一代灰石部首领在逝去前一年找到她,要求她跟随其学习巫神之术,并欲将整个部族托付时,她才刚刚十三岁。她当时很害怕,问主母为什么选她一个黄毛丫头,给出的原因竟是她的手背上长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印记,此乃神明给予的昭示。她实话实说,这块印记其实是经过树林时被不知名的毛虫哲了一下后才出现的,大概是伤口还没恢复,并不是什么神明指引。前主母却告诉她说,泽南各个部族的首领传承不尽相同,但灰石部的传承方式从未发生过改变,当部族首领寿元即将耗尽时,族内必将出现一名女性接班人,这是一代代相传的,哪怕现主母外突然死亡,在部族一众普通女性之中,必然有一人身上显现神迹。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谁也不知道,可这个规律从未被打破。对前主母之言,鸠面老妪直到现在依然将信将疑,全部族内的女性,无论年老年幼她都查看了不止数次,可惜没有任何发现。同时,前主母还告诉她学习巫神之术有很大好处,学习得越深入寿元就越长,稍有小成活到百岁毫无问题,不过此术施展起来折损寿元,须慎用,而且一旦学习巫神之法,亦必将丧失生育能力。就这样,她接过了前主母的衣钵,实际上她也没得选择。但她对前主母所言丧失生育能力却是不信,氏族的成年女性无不以诞下孩子为荣,她成年以后终于有了相爱的阿哥,可无一长久相处超过三年者,原因都是因为她始终没能生育。之后,她心如死灰,将全部精力与爱都奉献给了部落,将每个部落里出生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支撑着她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而随着巫神之术的越发精湛,她双手上的鳞片越来越多,连她自己都感到迷惘,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兽。“啪——”一声轻响。鸠面老妪一愣,望向自己脚下,却是踩在一截树枝上,树枝应声而断。她抬头四顾,部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云笼罩心头,且愈发强烈。她不由面色一变,凝望姬兴等人离去的方向片刻,便便急匆匆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期间有人向她请安,她也恍如未闻。龟壳中心占地三尺的火塘又被点燃了,鸠面老妪在火塘边跪并念念有词,随后殷红的鲜血一滴滴从她枯瘦的手臂落入火塘中,她口念咒语的声音更是急促,原来花白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肌肉与骨头亦似乎发生了萎缩,整个人都矮了一截。当咒语停歇,那火塘如被人浇了猛油,噼里啪啦声大作,腾腾热焰比先前足足胀大了三倍左右。她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可望着巨大的火团,她苍老的面孔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的石头落地,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可是,萦绕其脑海的压抑感仍未消退,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向一边的储物架。她凝望着其中的一层,迟疑起来,似乎下了决心,颤抖着双手,从其中选出六个刻画着不同图案的龟甲来,最后盘膝坐在地上。轻浅的咒语再度响起,老妪双目紧闭,将六个叠在一起的龟甲随手往地上抛去,然后睁开眼睛,万分紧张的向几个龟甲一个个看去,神情极为紧张。“啪”的一响,如树枝断裂的声音。其中一只龟甲光滑的甲壳像是被看不见的石斧砍中,毫无征兆的一裂为二!鸠面老妪的面孔如突然失血般变得煞白,身体开始颤抖,一颗心狠狠揪了揪了起来。她又往剩余的几只龟甲看去,好在,再无龟甲出现一分为二的情况,可龟甲上铭刻的图案随着时间推移却发生了变化,原本清晰的纹路,渐渐模糊起来,以致最后几乎看不清楚上面原有的痕迹。“这……就是代价吗……”鸠面老妪下颌抖擞不停,巨大的伤痛如流沙,瞬息之间将她彻底掩埋,浑浊而咸涩的眼泪伴随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无人的角落。临近晚饭时分,天空下起小雨,灰石部的晚餐因降雨改在食堂进行。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以木头做支撑,屋顶以晒干的蒿草搭建而成的简陋草棚,东面主位以石块混合黏土砌了一堵挡墙,墙面挂着些风干肉之类的食物,墙体下方放着几张草垫子,这便是寨内几位德高望重者所坐之地了。毫无疑问,鸠面老妪坐在中间,只是她形容枯槁,端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远不是大家伙清晨所见时精神。食堂中间如平时一样,点燃了篝火,食物就摆放在周围,烤熟了就可食用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整整大半个月没有熬汤了,今儿却又以野菜、肉脯等熬了一陶镬,按人头每人分了一份。“娘亲,汤不好喝,我要喝上回那种。”

有孩子嘀嘀咕咕抱怨起来,这不说不打紧,一有人提起就像在油锅里撒了几滴水,几乎所有孩子都闹腾起来,更有甚者在干草上打着滚嚷嚷,鼻涕眼泪一大把,定要喝上回喝的汤,吵得不亦乐乎。一众大人们虽嘴上不言语,但也感觉这汤似乎少了点味道,但具体少了什么味,又全都说不上来。姚猛单手端着盛汤的竹筒,一手撑着膝盖,斜视了一众哭闹孩童,心情显得极为烦躁。通常,寨内晚饭时间是所有人团聚的时候,一起说说白天狩猎或耕种时的见闻,或与妇人插科打诨,可今儿场内明显少了六人。姚猛听族人谈及是鸠面老妪亲自相送这六人出门,他们这么晚都没回寨子,怕是瞒着众人在进行某种隐秘的大事。一向自视极高的姚猛不淡定了,此等要紧事情他居然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在他看来这是自己在族内地位下降了,别说不如姬兴了,甚至还不如姬云一个残废,他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以致面庞上满是狠厉之色。加上旁边孩童哭闹不休,他便愈发心烦意乱,将盛汤的竹筒一甩,热汤泼了一地,整个人霍地站起,就欲起身离开!“放肆!”

鸠面老妪蓦然喝道。姚猛迈向屋外的腿顿时定住,面色更加难看 。按照部落传统,有主母在的场合,孩童除外,一应成年人无不毕恭毕敬。姚猛此举,一是浪费食物,在此原始艰难的环境里,浪费食物本身就是可耻的,二是对主母不敬,此乃犯了大忌。姚猛亲舅之前就觉得鸠面老妪的神情不对劲,姚猛此举岂非自己朝火坑里跳么?他见状不妙,立刻从人群中站起,一把抓住姚猛狠狠抽了两巴掌,骂道:“混账东西,你没长眼睛吗,主母大人在前你也敢甩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快,跪下,给主母大人认错!”

姚猛双目怒瞪若裂,眼球充血,对亲舅的打骂显然并不服气。“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晓得自己是谁了不成?”

姚猛亲舅见他硬着脖子不肯低头,不免心头大急,别看鸠面老妪这般老态龙钟的样子,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当年从手里化出一团火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成了灰烬。姚猛亲舅劈头盖脸又是两巴掌打过去,一咬牙,竟从腰部抽出一把骨刀来,厉声喝道:“你是我养大的,你要么向主母认错,要么死!”

这时,姚猛才清醒过来,转向鸠面老妪单膝下跪,拱手说道:“猛向主母请罪,还请主母饶恕……”鸠面老妪耷拉的眼帘露出一条缝,说道:“起来吧,罚你将食堂加盖三倍大小,要求三面有墙有窗,一面有门有窗,室内再多建几个火塘,火塘两尺外周围离地半尺铺木,听明白了吗?”

姚猛听得脸色都变了,这无疑是个大工程,以其一己之力不定要干多久,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不知何时完工才符合主母心意?”

“越快越好,最迟在下雪前完成,这是罚!平时狩猎你同样不可缺席,这是你的义务。”

鸠面老妪似乎在向众人道明意图,“建好以后,冬天下雪孩子们也有个专门取暖的窝……”这么一来,食堂内刚刚还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消退,大家伙露出恍然明悟的笑容。也是,每到冬天就是最难熬的时候,有个专门给孩童取暖的地方,畏冷的大人们也能跟着受益,比在吊脚楼内用陶盆装几个火籽取暖要强得多。当然也更安全,毕竟人多嘛,完全可以轮流着晚上添柴,一宿都不会被冻着,更不必当心引发大火。“猛,领命!”

姚猛道,“主母,我就先离开了……”“去吧。”

鸠面老妪挥了挥手。姚猛被这么一整治,先前那些哭喊着汤不好喝的孩童们也老实了,几口就将汤汤水水喝了个干净。“你们记住这个滋味,好好记住,不要忘记了……”鸠面老妪说完,同样端起门前的竹筒,将菜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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