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慧娘的娘家在临县，娘三个租了辆车回去。到家时，天将将擦黑，钟家人准备吃晚饭。听见外头敲门，钟老太还好奇，“这个时辰了，谁还来咱家？”

钟大哥放下碗，“我去看看，别是有啥着急事。”

一般来说饭点都是不串门的，尤其是晚饭，门都栓上了，就等着吃完饭睡觉呢。紧着这个点来，想来是有啥事。钟老头点头，“对，你赶紧去。”

谁料钟大哥一开门，门口赫然站着自己亲妹子并外甥和外甥女。钟慧娘低低的喊了声，“大哥。”

昌哥儿，“大舅。”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女孩不知愁，笑眯眯的冲钟大哥伸出手要他抱，“大舅舅！”

钟大哥先惊后喜，单手接过女娃，一手拉着妹子进院，扭头朝屋里喊。“爹娘，老二快出来，小妹和俩孩子回来了！”

声音落地，呼啦啦的跑出一堆人。“慧娘！”

“小姑姑！”

“昌哥儿和玲姐儿也来啦。”

“……”不算大的院子霎时热闹起来，大人小孩的声音交织，混杂成一团。还是钟二嫂一拍脑门，“你们这会才到，路上可吃东西了？我去灶房再炒两个菜。”

拉着闺女手的钟老太才想起来，赞许的看着二儿媳妇。“你想的周到，炒盘鸡蛋来，多炒，给孩子们香香嘴。”

钟慧娘要拦，却被老娘拍了一巴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听话。”

时下做饭都是按人口做，吃多少做多少，没有多的。钟慧娘带着俩孩子回家，钟家的饭菜不够，不是添副碗筷炒个鸡蛋就行的，钟大嫂去灶房给钟二嫂帮忙。外头，钟家人簇拥着钟慧娘和俩孩子进屋。一通兵荒马乱，新做的饭菜上了桌，一家子坐在一处吃饭。昌哥儿和玲姐儿今儿就吃了早上一顿饭，早就饿的不行了，吃的头也不抬。这般作态弄得钟老太心里一突，觉得八成有事。不过她也没说，只催促闺女和外孙外孙女赶紧吃。等一家子吃过饭，将碗筷撤下去，钟大嫂擦了桌子给倒了几碗白水，这才开始正经说话。钟老太瞧着两个儿媳都出去了，冲闺女道：“咋回事？”

她跟老头子这辈子拢共得了两儿一女，这个女儿是最小的，颇得他们夫妻俩的疼爱。当初不欲叫她嫁陈家，那陈家小子是个货郎，只在他们这卖货，陈家离他们这有点远了。可谁叫闺女自己喜欢，他们只能同意了。婚后闺女跟着陈家小子去了他家，因着路远，回来的少。不过每回回来都是笑盈盈的，说女婿待她极好。钟老太也叫老大去看过，果真如闺女所说，后边就少去了。这回回来却有些不一样，钟老太总觉得有些不好。钟老头并不觉得，于他而言闺女啥时候回来都挺好，管他饭点不饭点的呢，许是路上有啥事耽搁了。他怀里抱着玲姐儿，看向闺女，“咋陈兴旺没跟你们一起来？”

提起陈兴旺，陈慧娘嘴里发苦。从前她怕爹娘担心，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所幸陈兴旺是个好面子会演的，回回陪着她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到底叫爹娘兄长放下心。可这回……钟慧娘将话在嘴边滚了两圈，平静的吐出来。“爹娘，大哥二哥，我和陈兴旺和离了。”

今儿在衙门和离，好多人去看，虽然娘家离得有点远，消息还没传过来。但不出三五天保准能传到这来，与其叫爹娘从旁人嘴里知道些传的乱七八糟的，不如她自己说明原委。钟老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钟老头和钟大哥钟二哥就诧异了。“咋，咋会这样？”

钟家两兄弟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钟慧娘，“可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着实可恨！欺负他们的妹子，他们不会放过他的！一家子瞅着钟慧娘，眼里全然是担忧，并无旁的，这叫她心里安稳了些，将多年委屈和盘托出。“砰！”

钟二哥一拳砸在桌子上。钟大哥沉默，但直接起身就往外走。钟老太急忙喝住他，“你做什么去？”

钟大哥回头，“我揍他去，我妹子这么多年有啥对不住他的，他敢这样？”

简直欺他们钟家无人！钟老头瞪他一眼，“回来坐着，大晚上的瞎说什么呢！”

俩孩子还在这呢，当着他们的面说揍他们的亲爹，咋想的？要揍也是等个孩子不在的时候，悄摸摸的去陈家套麻袋。钟老头琢磨着时间，他可不能叫闺女白受了这个委屈。钟大哥这才注意到亲爹怀里的小外甥女，叫他和老二吓的缩成小小一团，忙挤出个笑，“玲姐儿不怕啊。”

钟二哥后知后觉，紧跟着安抚小娃，“二舅手痒，手痒，没事啊。”

等重新落座了，钟慧娘才继续说话。“总之是过不下去了，从前我傻，现在实在是忍不了，就回来了。”

“你也知道你傻！”

钟老太狠狠戳了闺女一下，又面露担忧，“那咱们哥儿姐儿怎么说？”

到底是陈家的孩子，那陈兴旺也愿意叫她带回来？按钟老娘所想，八成是陈兴旺不要玲姐儿，要了昌哥儿，今儿昌哥儿送她们娘俩回来的。这些话本不该在俩孩子面前讨论，玲姐儿懵懵懂懂的还好，昌哥儿却大了，什么都听得懂。且俩孩子今儿跟着一起进了公堂，见证爹娘分开，再在他们面前提及这个，总是伤孩子的心的。只是钟老太私心里想叫昌哥儿知道谁才是待他好的，叫他在陈家也别忘了亲娘。钟慧娘说：“孩子都归我。”

钟老太失声，“他不要？”

坏了啊！时下不是没有和离，只是和离是女方自己带着嫁妆走，孩子则留在男方家里。一般只有男方嫌弃不承认的血脉，才会叫女方带走。孩子跟母亲回娘家是要遭人耻笑的！钟慧娘知道她娘的意思，轻笑道：“不是他不想要，他争了，只是县太爷将孩子判给了我。”

她又讲了白天升堂的事。“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县太爷说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以他们的意思为主，他们俩都选择跟我。”

昌哥儿道：“外公外婆，两位舅舅，我知道我跟着回来会遭人嘲笑，我不怕，我想跟娘和妹妹在一起。”

钟大哥赞许的看着他，“好，你像我们钟家的种，不错！”

钟二哥则说：“谁敢笑你？你几个表哥可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兄弟俩加一起有五个小子，个个长得高大，很是能打。昌哥儿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小声说：“谢谢舅舅们。”

钟大哥摸摸他的头，“回家了，别怕，有舅舅们顶着呢。”

钟老头一锤定音，“既然是县太爷说的，那俩孩子就是咱们家的，咱们养的起！”

钟老太则说：“就怕那些个不知道的嚼舌根，明儿我就去找几个老姊妹唠唠这事，可不能叫人将脏水泼到我乖女头上。”

分明是那陈兴旺不当人，她的乖女和外孙子外孙女可不能平白遭人笑。钟老头对这点很是赞同，“明儿叫俩儿媳妇跟你一起去。”

钟二哥拍着胸口保证，“爹娘放心，我媳妇那张嘴厉害着呢。”

钟老太就瞪他，“她厉不厉害的我不知道？”

刚进门那半年，可把她堵的不轻。好在婆媳俩都不是坏人，磨合了一段时间关系就好起来了，再没争吵过。钟二哥挠头，“嘿嘿。”

钟老头瞧着怀里的小外孙女已经有些迷糊了，道：“行了，有啥事明儿再说吧，赶紧叫你妹妹带俩孩子睡吧。”

可怜见的，今儿一天遭大罪了。钟慧娘从他怀里将闺女抱出来，玲姐儿迷迷糊糊的看了她一眼，细声细气的。“娘，我们在外婆家睡了吗？”

钟老太凑过来，“是，玲姐儿好好睡啊。”

说着她到外头去，喊两个儿媳帮忙去收拾空屋子。钟家疼闺女，钟慧娘出嫁前的小屋还留着呢，谁都没给，只放了些杂物，稍稍收拾了就能睡。昌哥儿大了，则去跟钟大哥家的老二老三挤一挤。今晚，钟家的油灯亮到了半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