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将近中午,章秋谷吃过早点正要走,就被云兰的娘老二给叫到了她的房间,说是要给章秋谷梳辫子。结果,辫子是梳好了,梳辫子的人却也自动倒进了章秋谷的怀里。章秋谷见老二忽然做出这般模样来,心上已经了然,便也就势搂住她笑道:“我是没什么辛苦,倒是你昨天晚上,恐怕不见得睡得着吧?”
老二道:“我睡不着,还不是你不好!”
章秋谷见她话风逼得甚紧,勾引意味太过浓烈,只得用别的话岔开去道:“你和云兰两个人,说是母女,我看起来感觉有些不像,差不多倒有些像姊妹的样子。你的脸上还是十分娇嫩,掐得出水来的一般,哪里像什么三十多岁的人?”
说着想要立起身来,却被老二的身体紧紧的压着,一时立不起来。只听得老二低声说道:“我是老太婆喽,就是心里想要巴结二少,也巴结不上了。二少哪里看得上我这号人呢。”
说着竟是纤腰紧贴,雀舌全舒,和章秋谷亲热起来,春上眉梢,媚染秋波,隐隐的露出几分荡意。这一番好事简直是兜头砸到章秋谷的头上,让他措手不及,竟把个章秋谷弄得个小玻璃心没荡漾,而是尴尬地邹起了一张苦瓜脸,无可奈何,只得勉强敷衍。晓日当窗,熏风拂面,鸳鸯选梦,蛱蝶栖云。香销汉殿之屏,春人秋娘之梦。一会儿,章秋谷笑道:“今天这件事儿,真是出乎意外的。”
老二笑道:“堂子里,不过就是这么点事儿。老实说,吃我们这碗把势饭的,哪里讲究那么多。”
还真是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说着话,两个人依旧手牵手的走过来。云兰见章秋谷和自己母亲走了过去,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心中便已经明白了,不由得心上有些发起酸来。如今见章秋谷走进来,一言不发,只对着他把嘴撅了撅嘴。章秋谷不由得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唉,他也不是故意的好吗,送到嘴边的肉,他不得不吃。倒是老二坐在那里,好象没有这件事儿的一般。章秋谷搭讪着走近云兰身旁,轻轻的和她讲了几句不知什么。云兰咯咯的一笑,摇了摇头,又趁着老二回过头去的时候,把一个指头对着章秋谷,在自己脸上划了几划,做了个羞他的样子。章秋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尴尬地一笑,便问金观察起来没有。老二道:“金大人七点钟就起来了,老早就已经离开了。”
章秋谷听了,便连忙立起身来,穿了衣服,在衣袋里头拣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交给云兰。云兰看了一看道:“不要这么多嘛。”
章秋谷挥手道:“多的就算下脚了。”
老二接着道:“这里是天津,不需要下脚的呀。”
章秋谷道:“这几个钱,不必去计较了。”
云兰把两张钞票里头检了一张,仍旧塞在章秋谷的衣袋里说道:“晓得你不在乎这几块洋钿,不过我们还是要按着这里的规矩来,你给我这么多做啥,多了也是白白的浪费,犯不着呀。不如你今天到我这里来吃一台酒,给我捧捧场面吧。”
章秋谷见云兰这般说,只得依她,把钞票收了起来道:“今天的酒是横竖一定要来吃的,你们何必要替我省这几个钱。”
云兰笑道:“你的钱要是嫌多的话,送点给我用用吧,送给他们窑子做啥?”
章秋谷听了微微一笑,便也坐着轿子回去。到了晚间,章秋谷在云兰那里吃了一台酒,又打了一场牌,便一连在云兰那里住了三天。这几天的工夫,章秋谷觉得酒食征逐,有些厌烦起来,便打着主意要静静的休息几天。哪知刚刚吃过晚饭,正坐在房内看书,余太守忽然跑了进来,谈了一回,金观察也来了,讲些闲话,谈论起天津地方的那些倌人来,毕竟比不得上海的那班人物。金观察偶然讲起五凤班的月芳,说道:“虽然年纪大些,倒还着实有些风韵。”
余太守听了,便要大家一起去五凤班打个茶围,要见识见识这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风采。章秋谷不愿意出去,婉言谢绝,只说这几天身体有些疲乏,想要好好地休息几天。无奈余太守不由分说,一定要拉着他一同去,章秋谷被他拉得不好意思,只得勉强应允,和金观察一同出门,一路奔五风班来。到了五风班,月芳一眼便盯上了章秋谷,一把拉着章秋谷的手道:“二少,你这么久都没来,害得我好生牵挂。二少这几日是去了哪里?难不成是相好做得多了,想不起我这里了?”
说着满面春风的回过身来,先问了余太守的姓,又应酬了金观察和余太守一番。余太守见她见了章秋谷就是十分的巴结,只以为是以前便与章秋谷有交情的,便对金观察道:“怎么他来了不过两天的工夫,已经有了两处相好?你看他们这个样子,如胶似漆的,怪不得上海的那班人,一个个都叫他是风月场的大家,果然名不虚传。”
金观察听了还没有开口,月芳就对他笑道:“余大人你弄错了。我与二少客客气气的,哪里来的相好。像我这样的人,哪有这样的福气?二少岂会看中我!就是要巴结,也是巴结不上呀!”
说着,又对着章秋谷笑道:“我今儿一看见你,就晓得你是老江湖了,年轻漂亮的相好,都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看得上我呀!”
说罢,那一双俊眼便是媚眼含春地对章秋谷频频释放高压电大招,檀口微开,丁香小舌微微地勾起了一个吃的魅惑,对着章秋谷微微侧头,嫣然一笑。在章秋谷面前打了一个转身,轻轻坐下,翘起金莲搁在膝上,细细的札缚着,将个金莲札缚得瘦若纤锥,峭如菱角。一面在那里札缚,一面时时的偷眼斜转秋波,留心看着章秋谷的举动。章秋谷本来对她也是有些赏识的,如今又见她这般的卖弄风情,顾影弄姿,那方才的一个转身,走那几步路,甚是娉婷圆润,好似那夭桃荡影,杨柳飘风;更是眼波澄澄,秋波婉转,不停地对章秋谷放电,虽然年纪大些,比不上云兰的那般娇娜妖娆的情态,不过毕竟是熟透的桃子,风韵上倒觉得比云兰还要更胜一筹。章秋谷见美人儿不断给地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卖乖弄俏,倒也是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好。月芳斜了章秋谷一眼道:“什么好呀?天津人的功架,才是另有一番功夫的。所以这里的天津人看见我,总是格格不入的,我到这里来,生意也很是冷清。难得如今遇到你二少,只好请二少多多包涵我一些了。”
章秋谷听了微微的笑道:“我倒并不是在这里拍你的马屁,委实是你的一身功架实在不差。不要说天津这地方像你这样身段的很少,就是在上海,像你这般身段的也是不多见的。”
月芳听到章秋谷称赞她,心上自是欢喜。趁着这个当儿,袅袅婷婷的立起身来,走到章秋谷身旁,一手扶着章秋谷的肩头,一手整理自己的鬓发。章秋谷便把自己坐的椅子让出半张来,挽着她并肩坐下。月芳便道:“不瞒你二少说,我的功架自然不见得有多么好,不过比起这里的天津人来说,不是我自吹,总还是要好些的。再说起这里本地的客人,那才是叫人不爽!他们不说自家是个曲辫子,倒说我们苏州人功夫不行。只有二少你,真真的是个行家,晓得这其中的道理,别人哪里明白呀!”
章秋谷听了,也便点头称是。余太守不懂这个“功架”是什么东西,便拉着章秋谷虚心请教。章秋谷道:“这所谓的功架,是上海江浙一带的说法。据我理解,功就是功夫的功,架就是架子的架。就像那骑马的人和拉弓的人,一定要摆出个架子,有那种气势,方才是个惯家。但是这个架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来的,一定要好好的用些功夫,方才摆得出这个架子来,大概这就是‘功架’两个字的含意了。当倌人的只要功架是好的,就是面貌生得将就些,还不要紧;若是没有功架,那就没有人来光顾了。”
余太守听了,方才明白。坐了一回,大家起身要走,月芳早就已经把章秋谷的那件金阊纱长衫捉个空子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去了。章秋谷虽然看见了,却也没有阻止,索性装个胡涂,不去理会。到了这个时候,金观察和余太守穿上长衫要走,见章秋谷坐在那里不动。金观察一眼看去,不见了章秋谷的长衫,心上自然明白,便对章秋谷笑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还要到别处去走走,明天再来和你道贺吧。”
说着回身要走。章秋谷一把拉住金观察道:“这个时候还早,我们何不就在这里打一场牌?老表伯的贵相知叫到这里来就是了。”
金观察道:“我们只有三个人,还缺一个,去请谁呢?”
章秋谷道:“何必再去请人,我一个人坐了两分,叫月芳代一份就是了。”
金观察便问余太守道:“你有什么事情没有?”
余太守本来是最爱打牌的,连忙应道:“我没什么事情,我们打起来就是了。就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要有人和我打牌,我也是一定来的。”
月芳听得章秋谷叫自己替他打牌,心中大喜,连忙叫了男班子进来,搭开桌子,配好筹码,大家扳庄坐下。月芳却对着章秋谷笑道:“谢谢你,总算二少照应了我。”
章秋谷点一点头,也不言语,大家掳起牌来。正是:云英有意,春融玉杵之霜;公子多情,月照西楼之梦。男猪脚的桃花运简直是接二连三,这不,又是一朵意外的大桃花兜头砸下来,直砸得男猪脚的小玻璃心荡漾了又荡漾,至于能不能卷起千层万层浪,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