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老爷子的屋子出来，宁兮抱紧了怀里的文件，紧紧地抓着文件的边沿，用力到手指尖泛白，可她一颗心狂跳不已，两条腿虚软无力，却强装镇定地往停车场走。一路上，主宅的佣人与她相遇，都在不断地打招呼。她回以微笑，礼貌又得体。终于到达车子旁，送她来的程瀚蒙上前接走了那些文件，怀里空了，好像心里也随之而空，那股支撑着她走到现在力量忽然消失，她蹲下身，抱着膝盖，闷闷地哭出声来。“太太？”

程瀚蒙想要扶她起来，见她情绪崩溃的样子，又生生止住。她扬起下巴，靠向车身，喃喃自语般道：“我这样做对不对？顾廷渊，你告诉我好不好？你给我点儿提示，好不好？”

“人都已经死了，只能是托梦给你提示了。”

停车场的那一头，莫顺凌阔步而来，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冲着宁兮得意洋洋地笑。宁兮用手背擦去泪，站起身，隔着一个车头的距离与他对峙。“啧啧，瞧瞧弟妹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啊，不知道老三在地底下看到了，该有多心痛？哦，不，据说人死了是不会感到疼痛的，这么说来，你流再多泪都没用了。”

莫顺凌惺惺作态地说完，放肆大笑。宁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而唇角一勾，轻哂出低低一声，那神态竟与顾廷渊有五分像，叫莫顺凌看得一时怔住，恍如又见那人的幻觉。“你笑什么？”

他眯了眯眼，恨恨地问。宁兮抬手，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珠，讥诮地笑道：“我不过是笑了笑，你紧张什么？还是说，你害死他还不够，连他的遗孀都不放过？”

“你如果乖一点儿，不试着与我作对，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宁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放进衣兜，但笑不语。“你到底在笑什么？”

莫顺凌反复逼问，她的笑总让他莫名其妙觉得不安。宁兮抿了抿唇，自言自语一般，“我相信他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哼，你都已经让爷爷为他办葬礼了，还相信他会回来？不过也好，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个希望，有点儿寄托，如此才不至于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死了，你岂不是再无事可做，不也活得像具行尸走肉了吗？”

“丫头，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莫老三了，他还不至于成为我花费全副精力的对象，我要的不止这个，你等着瞧吧，所有挡我路的人，都会落个像他一样的下场！”

“所以你这是承认车子是你动的手脚了？”

莫顺凌冷嗤，神态轻蔑，举步走近，直逼到宁兮跟前，把她逼得往后退，后背磕嘭到车身，一阵锐痛片刻传遍全身。程瀚蒙欲上前阻拦，被宁兮制止了。这一举动落在莫顺凌眼中便是识时务，他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微眯着眼打量她，低声道：“就算我承认又如何，他上了车是事实，连人带车冲进大海是事实，爷爷都不深究，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报警吗？像在遥城那样，有什么用？警察抓到真凶了吗？”

他说的很轻，也很慢，每一个字却都格外清晰，好似一记又一记的拳头抡在宁兮胸口，重重地冲击着她的心脏。她扬着脸，与他对视。看见他眼底轻蔑的笑，那样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傲慢，全世界唯我独尊的猖狂，甚至在与她深深对视，尽情展露眼底的情绪后，张开了双臂，摊了摊手，一副“你能耐我何”的嚣张模样。如果此刻手中有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捅过去。可她没有，此刻她放在衣兜里的手，唯一能紧抓的是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理智被愤怒压倒，继续未完的话题。艰难地咽下卡在喉咙处的哽咽，和一度弥漫眼底的雾气，她咬牙问：“你凭什么说他连人带车冲进了大海？你看到了吗？”

“不需要看，我也知道。”

他微微俯下身，贴近她，时而挑眉，时而扬唇，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提醒，“莫老三死了就是死了，别犯傻，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再回来的。”

“你既然没有亲眼看到，那就什么都不是。”

“非要我把证据摆到你眼前才肯相信吗？”

莫顺凌冷嗤一声，傲慢地从衣兜里取出手机，点开视频放在她眼前。视频里，是紧挨着露华山的那片海。顾廷渊从庄园出来，上了红色崭新的添越，从南侧的大门驶出，镜头有一瞬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应该恰是车子要驶出露华山经过大门的时候。除此之外，以MN结尾的车牌清晰地暴露在镜头里，一直到“嘭”一声爆响，宛如在宁兮的心脏上开了一枪，接着车子就直直飞进了大海。在翻滚的海水中溅起巨大的浪花。从车头到车位，一点点，完全沉没海里。这一刻，宁兮忘了身处何处，忘了要达成的目的，伸手就去抓莫顺凌的手机，可后者早有防备，灵敏避开。“这是最后一个视频，我刻意留着，就是为了让你亲眼所见。”

他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这个大哥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哦，差点忘了，给你看过以后，就没必要再留着了，那我就删了啊！”

“你把它给我！”

宁兮尖叫着，扑上去，没抢到，反被他攫住了手腕，拎到一侧。“太太！”

程瀚蒙冲上前，试要从莫顺凌手中解下宁兮，可莫顺凌长腿一抬，正中他腹部，将他硬生生踹倒在地。“你算什么东西？连我也敢碰！”

莫顺凌咒骂一句，手指一戳，当着宁兮的面，删除了那个视频，“光这么删除了还不够，对不对？”

“莫顺凌！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啧啧，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学会放狠话了？看来莫老三没把你调教好，所谓长兄为父，我作为兄长，理应替他好好调教调教你！”

说罢，他便扯过宁兮，拖着她往自己的车子去。程瀚蒙从地上爬起来，要去阻止，可刚才那一脚力道太重，他喉咙里血腥味四漫，甫一用力，胸口便疼得直不起腰。保卫就在不远处，却没有动作。莫顺凌拎着宁兮的胳膊，把她往车里塞，宁兮不依，使出浑身解数反抗，踢打，撕咬，可这些落在莫顺凌身上，不过都是小儿科。“莫顺凌！你放开我！这里是在主宅！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爷爷知道吗？”

“爷爷知道又如何？连老三的死他都不过问了，区区一个你算什么？不过是宁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你以为老爷子称赞你两句就是瞧得起你了？跟我比，你算个屁！”

莫顺凌咬牙切齿地说完，便发起狠，一把将她推进车里。猝不及防的，宁兮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脑袋撞到了什么，紧接着人就倒下，车门关上。宁兮猛地爬起来去开车门，奈何车门被锁得死死的。莫顺凌上了车，浑身散发着阴狠气息地发动引擎。车子驶出的一瞬间，程瀚蒙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车子已飞快地驶出了莫家主宅，他又赶紧回到车里，忍着胸口的疼，开车追出去。然而没开出几百米，就见莫顺凌的车子停在了路中间，迎面被一辆幻影堵住了去路。幻影后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优雅的女人。程瀚蒙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莫顺凌的太太，莫家老爷子最宠的孙媳妇，黎嫣然。黎嫣然踩着高跟鞋走近，斜倚着身子，靠在车头上，漫不经心打量车驾驶座上的莫顺凌，娇俏笑道：“怎么今天自个儿开车了？老管呢？”

莫顺凌抬眼，笑意不明，“你今天怎么有心情关心我了？”

“我天天都在关心你，要不怎么会那么清楚地知道你在外面的一举一动？还能及时地赶过来跟你要人呢？”

莫顺凌冷哼，眼神往后瞟，瞧见被他困在后座的宁兮，此时已恢复淡然，不似刚上车时慌乱，心中略有惊讶，这个女人显然不比前面这个简单。“你要她？”

“不然我要谁，那两个小崽子吗？你当心肝儿一样地护着，我确实挺想找到他们，再好好地教教他们，让他们像年言那两位公子，有多远滚多远。”

“那我如果不给你呢？”

“我只能再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去把那两个小崽子找出来了，找人嘛，你知道这方面我是挺擅长的。”

黎嫣然始终保持着微笑，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警示意味。“你要她做什么？”

“不做什么，单纯看不惯你欺负女人罢了！当然，还看不惯你这副嚣张的面孔！”

莫顺凌斜斜地勾起唇角，低低地笑出声。车锁忽而“啪”一下，全面解开。“下车！”

他冷声道。宁兮迟疑两秒，按住大衣口袋下了车。幻影往侧面挪开，让了路，莫顺凌绝尘而去。黎嫣然看都没看宁兮一眼，转身就上车。“大嫂！”

宁兮紧跟过去，拦住了她，“大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