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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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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荮安和李四来到发生凶案所在的巷子,两人找了个烧酒铺子,让伙计搬出一个条凳,两人坐了。魏荮安冲着烧酒铺对面,一个趷蹴着晒太阳的半大小子说:“你,在这条巷子住哇?”

那人眨巴着眼看着魏荮安和李四。

“去,把你们里正找来,说巡警大队找他问事情。”

那半大小子一听,忽地站起来“蹭蹭”跑去了,魏荮安冲李四就乐:“个生瓜蛋子,俄(我)若蹲这久,一下子站起来头都是晕的。”

一盏茶时间,那生就两撇小胡子的里正在半大小子带领下,走了过来,半大小子指了指魏荮安和李四然后又找了块阳光地儿,靠墙继续一趷蹴。

“两位警爷,找俄(我)有甚事?”

“你先坐哇。”

魏荮安说道。小胡子四下看了看,没见有坐的地方于是回道:“不用了,俄(我)站着回哇。”

“黑下,你可曾听到枪声哇?”

“不曾,俄(我)睡觉比较死。”

“这吉同宸号的与街坊邻里什么人家曾有仇怨?”

李四问道。

“这个……俄(我)不知道。”

“那苦主家的表少爷甚时候来的?”

魏荮安发了问。

“俄(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表少爷平时交往的什人,有些什么嗜好?”

魏荮安叮了一句。小胡子有些抵触和不耐烦:“又不是俄(我)家表少爷,这个谁知道哇。”

“你知不道?”

“知不道。”

李四火上来了,把衣领扣撒开:“你不知道还有理了?你坊正保甲负有监察辖区治安,邻里守望的重责,你却一问三不知是何道理!”

小胡子不敢接话了,魏荮安在一旁阴恻恻说道:“你里正平时的作为~自己不清楚?李警察讲你邻里守望是夸奖你哩,你们平时打着县爷的名义吓唬地面儿的事当俄(我)不知道?要不要俄(我)从街上寻些个苦主,一桩桩一件件给你对对?”

“警爷玩笑了,俄(我)是尽心巴结差事的,您容俄(我)想想,这凶案吓死人,俄(我)睡觉不好,有些忘性,俄(我)好好想想。”

小胡子在魏荮安和李四面前蹲下来,很认真似的回忆。

“啊,那表少爷来了有小半年了,刚来时说姓吴……吴,吴福铭。”

“吴?”

魏荮安和李四对望一眼。

“对,我记得刚来时跟我讲他姓吴,后来就又说是武,叫个武士英,反怪俄(我)听岔了。”

“你果真没听错?”

“吴还是武音儿上可能听错,但他当时讲的是个口天吴,能差?乃们(我们)保甲人岂是吃白饭的?”

小胡子有点来劲了:“一会儿山西,一会儿贵州,一会儿是厨子,一会儿是革命军的整天瞎吹,人么,喝酒后很豪爽大方经常请人吃酒,就是爱借钱,甭管谁,认识没两天就敢张嘴借,仇家么?倒没听见说,借的都不是甚大钱,还不上也不至于让人灭了满门。”

“那店主老夫妇平时为人如何?”

“厚道,老店主好习武强个身,听说大清国那年拜过师,也是江湖人儿。”

“噢?哪个门派,你知道么?”

李四盯住问了一句。

“山西人么,桓山派呗,老头把一家人老老少少包括家仆都拉着进了桓山派,平时拣那粗浅的功夫还传一传邻里,是个好人,可惜了。”

“那武士英最近可曾在你巷中躲藏?”

魏荮安问道。

小胡子“噌”一下站了起来:“警爷俄(我)同你说……哎呦!站猛了哇,眼睛黑。”

小胡子晃了晃站稳定了:“警爷,俄(我)是竹筒倒豆子,真没有知道的了,天地良心俄(我)要是知道能有这个凶案,俄(我)天天敲着梆子上他家门口巡逻去。”

“嗯。”

李四点点头知道暂时也问不出甚了。

“有劳哇,民国初立,这邻里守望还需要你们多多上心哇。”

魏荮安开始说冠冕堂皇的话了,李四知道他是要把小胡子打发走了。

严静姝画得兴起,索性又骑了奔宵出了城门,一来为换个写生环境,二来也为让这黑厮撒撒欢儿。

西出关门,群山如黛,严静姝想下马寻个美景画画,那黑泼皮既然由了性儿怎肯依她,任严静姝娇叱连连,理都不理,弄得严静姝也没了主张,啐道:“由你便是,下次定要讨个皮鞭。”

奔了个把时辰,把个严静姝累得浑身出汗,那奔宵也是离开大道奔进了一片树林,因为脚下路不平,这才缓了蹄子,严静姝就势一勒缰绳跳下了来,准备休息休息酸了的腰腿,谁想下马一蹲,脚一软坐到了地上。严静姝一边笑一边骂,无意间看到林中树木尽刻画有奇怪标记,有的低,有的高延伸而去。因为上次的经验,她十分好奇,上次那个标记,魏荮安、李四说是江湖印记,这些估计也差不多,正好和自己来中国画江湖的任务重叠,于是开始寻找纸笔记录,摸了半天寻不到笔,估计是被奔宵奔跑时震丢了。突然想起来上衣兜里的相机,于是一摸,幸好还在,她赶紧兴冲冲地对着这些标记拍了起来。

“这风子(马)好眼熟。”

“你忘了?咱们道上让这畜牲冲了三四番的都到沟里了。”

严静姝身后有人说话,她一回头见四个人正在观察奔宵,那些人见严静姝回脸,发现是个俊俏的小女子,便更加放肆了些。互相用严静姝听不懂的春点儿(荤话)议论她。

“这斗花子(小姑娘)盘子嘬(长得漂亮)。”

说话的人脑袋刮得溜青只在头顶横盘一小卷辫子,像顶盘儿蚊香。

盘儿香辫子身边一个戴棉护耳套的回应他道:“嗯,条儿也顺(身材好)。”

“挂洒火(穿得也漂亮)。”

接话的这个人头发好,辫子从后脑竖着盘在头上还斜插一朵红绒布做的花。

三个人后面又跟上一个戴罗刹高筒皮帽子的坏笑着说:“你们就是‘念攒子’(傻蛋),这条儿(身材)肯定是姜斗了(大姑娘)嘿嘿。”

“你就是一朗不正(坏人)哈哈。”

“怪我?大家都看见了,独我是念招点(瞎子)么?”

严静姝虽然听不懂,但通过语气表情能猜到这几个人不是好货。她下意识四下望了望这黑森森的树林,感觉有些不祥。

“小姑娘,这马是你的?”

盘儿香辫子先搭了腔。

“这马是巡警大队的。”

严静姝毕竟是在外闯荡过的“野”丫头,识得形势。此话一出盘儿香头也一愣。

“瞎说,这马我们路上见过,是个赶脚客商的。”

棉耳套可能就是那晚在沿途客栈想偷马的人之一。

“你肯定是偷了人家的马。”

盘儿香头恢复了无赖相,笑得有些猥琐。

奔宵听得不耐烦了,它识得这帮人是那天晚上不给添吃食还要撩骚自己而且二天让自己顶一溜跟头的蠢货。奔宵奇怪严静姝搭理他们干什么,于是插到了严静姝和他们中间,然后偷把自己的大肥胯调向那伙人,惊得众人赶紧两边散开,生怕被踢了。但是这样一来反而把严静姝陷入不利形势,刚才如果它不调屁股正好严静姝在它身左侧,把那些人隔在右侧,此时严静姝立即上马然后奔宵便可带她跑开,现在它和严静姝被这伙人两边夹住了。

那个戴罗刹皮帽子的更加过分的上一步摞住了缰绳,脏乎乎的手几乎压在严静姝手上。严静姝大窘,心慌了,放手?不行,缰绳等于给了贼人;不放手?那罗刹帽脸都凑过来了。

“姑娘可是去巡警大队还马?”

“同路哇,我们也去巡警大队找丢了的马。”

棉耳套有意无意地用手拍拍严静姝的肩。严静姝本能地一躲,奔宵感觉情况有些怪异,奈何缰绳被扥着,脖子昂不起来,于是原地转圈调方向,想把屁股瞄准众贼人尥蹶子,众贼人吃过它的亏也随着它转。

“姑娘,我给你牵马坠镫啊?”

罗刹帽居然用手托严静姝抓马缰那只手的手肘,严静姝甩开他的手,但是依然抓紧缰绳。

“我扶着姑娘上马。”

盘儿香辫作势要抱严静姝的一条腿,奔宵意识情况不妙,快速一转身,用自己身子把严静姝和那人隔开。

“畜牲,由得你?”

拉马缰绳的罗刹帽猛一用力,向下拽缰绳,寻思让奔宵吃痛服帖,那黑厮如何受得了这个,反而一扬头,后腿向空中猛踹。

众人见奔宵奈何不了自己,就都“嘿嘿”笑着:“这厮前日还撞人,今日再撞爷们试试。”

拉缰绳的人更加狠地往下拽,希望制服奔宵。奔宵死梗着脖子与他对峙,嘴角泅出血沫子。

严静姝心疼奔宵,用右手掰撅罗刹帽那抓缰绳的手指,喊道:“你放手,你放手。”

一直没说话的竖盘着辫子插绒布红花的那人过来用脚一勾,把严静姝勾倒在地……

忽然,林子深处传出南音之声,今次是把“二弦儿”,并没有什么曲调,急“嘈嘈”铮弦之声;另一方向是“竹四宝”快速相击的脆声,好像一只诡异的虫子疾速振擦翅膀让人听了十分难受。

“林中还有江湖的朋友?”

棉护耳向树林深处问道。

没有人理他,二弦儿的声音依然是单调的“铮、铮铮……”

“是江湖的朋友就不要弄怪,一起出来耍子。”

棉护耳剑出了鞘。

倒在地上的严静姝瞧出便宜,大叫:“你放了我的马。”

言刚出口,旁边那头插绒布红花的人飞一脚便踢向严静姝的面门。

“幼童輕生。東直门外南胡渠村住户蔡姓家的小孩才十四歳,素以賣糖為生,于本月十三日晚,半天賣糖囬家搁下筐子復又出去就在本村某姓的坟地可就自缢身死。按:此事内中必有隱情容搞明白再登。”

马六先生宅子耳房,桌子上摊着画报,偃月儿和点星儿跪在凳子上,两颗小脑袋,顶凑在一起看画儿,念上面的新闻,文字旁边画的是一个小孩吊在一棵大树上死了,旁边有两个大人围观……画面甚是热闹。

“沈大爷,这孩童为什么上吊啊?”

偃月儿抬起头问坐在桌边的沈竹冰。

“我也不知道,我就管把现场的事儿画下来,包打听的事我不管。”

沈竹冰把毛笔舔舔墨:“点星儿,你要的小猫是花的还是泼个墨的黑猫?要不要扑个蝶儿?”

沈竹冰答应给两个小童儿画猫已经有些时日了,今天访马六先生,正赶上马六爷在厅堂会客,沈竹冰被两个小童缠着在耳房作画还债。

“敢情好,有蝶儿必须有花,猫儿么,沈大爷瞧着办,只要咱院子里有的都行。”

沈竹冰笑笑,凝神作画。两个小童依然看画报上的画儿念新闻:“軋壞自行車。十六日午後,東镸安街有一輌轎車一個没留神把一個自行車给軋扁了,因此两下直打麻烦,没别的说的賠吧……点星儿,上次那自行车撞门墩子都怨你不好好扶。”

偃月儿借用新闻敲打点星儿。

“明明是侯大大的自行车旧了,怎的又寻我晦气。”

点星儿岂是好相与的?

“你别大声嚷嚷,吓跑了沈大爷画的蝶儿。”

偃月儿抚着小嘴儿乐了。

沈竹冰坐的地方紧邻着窗户,采光明亮,他一会儿工夫便画好了小童儿要的画:“瞧瞧,蝶儿够不够?”

“够了沈大爷,多了就闹心了。”

两个小童抢着看。

窗外,有开门的声音,马六先生和一个人在院中说话,沈竹冰猜,可能是刚刚的那位客人,聊完了事,马六先生送出来。听那人边踱步边背了段《地藏王菩萨本愿经》然后央求马六先生给自己刻的那方印的侧面,雕上阴刻的地藏王菩萨宝相……沈竹冰一边听着此人说话,一边通过声音判断此人样貌,同时不自觉用手中的毛笔在纸上画起了推想中此人的样子。

“听雪斋。”

马六先生把客人送出了院子,回身叫沈竹冰。

沈竹冰拿着刚才画好的造像钻出耳房:“马六先生,看看可是方才的客人?”

马六爷接过画像看了看说道:“你从窗户瞧见远渡大和尚了?”

“远渡大师?永泰寺的?窗户上糊着纸,我怎么瞧得见?听着他说话的声音推想着画的。”

沈竹冰解释道。

“噢?你又添了新本事?”

马六爷听沈竹冰这么说又把画拿近,仔细看了看:“这里、这里需要改改……其他有如对面临摹。听雪斋啊,神乎其技。”

“呵呵,多听,多画,多揣摩。就是个癖好……可惜没有用的,换不得饭钱。”

沈竹冰腼腆一笑。

“我的物什可曾临摹好?”

马六爷一边说一边请沈竹冰进屋。

沈竹冰忙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个两卷轴子:“您看看,能分出哪个真哪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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