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和濠州,是南唐在江北的两座重镇,淮河南岸的第一道防线。 尤其是楚州,往北联结海州,西南毗邻洪泽湖和高邮湖,沿着高邮湖南下则是东都扬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此时,楚州刺史是杨吴时期的名臣刘信之子刘彦贞。 李懋对刘彦贞有很深的印象,当然,这个印象不是来自于他认识、了解此人。而是他在史书上看到过,而且印象十分深刻。 来自于两点。 一是刘彦贞先后担任过海州、楚州刺史,后来又拜为濠州节度使,此人早期为政得到的评价是“长于吏治,声绩日洽”,但后来就很夸张了,借口修理城防,引水淹没良田,再从百姓手中低价购入,又把水退了再变为良田,经过这种神操作“岁积巨亿”。然后花钱在朝廷中买名声,号称“用兵如韩、彭,理民如龚、黄”,简直就是一个不世出的文武全才。 二是这个“文武全才”,在后周南侵,围攻寿州的时候,刘彦贞打开了用兵胜过韩信、彭越的霸服,率禁军精锐神武军两万前往增援,结果一战而败,不仅自己阵亡军前,还葬送了神武军这支精锐。 这个时候刘彦贞在楚州当刺史,应该还是年轻有为的“长于吏治”阶段。 李懋对李德明道:“李卿此行,可以先去楚州,先暗查楚州刺史刘彦贞,看看此人究竟如何。如果此人确有为政之能,李卿可以敲打他,使他配合编练州军、开辟军垦。如若此人徒有虚名,华而不实,那就查清他的罪状,严惩不贷。朕要使楚州成为一个样板……”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样板”是什么意思,李德明神色冷峻地道:“陛下,臣明白。”
李懋笑着点了点头,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勉励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了。 其实,他这么重用李德明,让他带着皇帝的亲卫巡查地方,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力,必要时还可以指挥中央军去镇压,一方面是因为李德明其实是个“孤臣”,也就是在朝廷中是没有朋党的,二是李德明出身小吏,曾经还是个酷吏,知道怎么压榨百姓,更知道官员们压榨百姓的门道,现在反其道而行之,可以说是人尽其用了。 相信一番巡查下来,“李猫儿”这个诨号,足以在官绅家里止小孩夜啼了。 但是送走了李德明,李懋依旧愁眉不展,毕竟没钱花这个眼前的现实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穷啊……”李懋坐在御花园的精舍中长叹了一声,此时的御花园还有残雪未化,先帝经营这御花园时花巨资购入的假山名木、精舍回廊尽在眼底,不得不说,先帝是真有艺术家风范,经他亲手设计的御花园真可以称得上是美轮美奂。但现在,李懋只想把御花园开放出去,然后收点门票…… 允儿给李懋端来了一份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听着李懋的叹息,她也跟着难过。她如今也贵为昭仪了,是一后四夫人之外六嫔的第一位。以她的孤儿身份和身有残疾这个现实,她已经十分十分满足了,所以她从来没有因为李懋给她的赏赐很少而不满,只是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难过。 把点心端给李懋之后,允儿看着李懋兴致不高的样子,就坐着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难过得差不多要哭出来。 真的,自己能为陛下做点什么呢? 贤妃张初晴能保护陛下的安全,婕妤赵氤氲能歌善舞,如今还在帮陛下培训一批新入宫的幼女,她虽然也不懂,但她一直跟在陛下的身边,知道陛下并不是要用这些宫女来充实后宫的,而是另有安排……德妃游萱就更不用说了,人家满腹诗书,能和陛下谈古论今,家里还那么有钱。 自己,似乎就只能给陛下照料一下饮食起居罢了,虽然陛下很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但这种事,换谁不行呢? “想什么呢!”
允儿虽然不能说话,但她想什么,李懋从她的表情就能知道了,他拍了拍她的头,说:“你的作用大着呢!我想吃什么,别人不知道,说了也不明白,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不仅如此啊,你忘了吗,有许多话,我是只能对你讲的……” 允儿抬起头来,李懋和她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过去好多时候,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话,虽然说了别人也不懂,但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有那些奇怪的语言向她倾吐心事。 不过后来,他那些话也渐渐少了。 “不管怎么样,你对我很重要。”
李懋安慰着允儿,把她搂在怀中,用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说:“再说了,你如今也长大了……”他特意把“大”字加重了一些,咸猪手蠢蠢欲动。 允儿的脸瞬间就红了,她很想提醒李懋现在还是白天呢,不过精舍里左右也没有别的人,这御花园,更是非请莫入的。 至于张初晴嘛,她正在精舍外面巡逻,相对于贤妃这个总让她难以适应的称谓,她还是更习惯于穿着甲胄,行走在李懋的周围,消除一切存在的威胁。不过就算她也在室内,那又是什么问题呢? 李懋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有些堕落了,说好听一些,也是因为自己占着的这具身体正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又给他长年锻炼得十分强壮,说难听一点,他就是被皇帝这个身份给腐蚀了。虽然皇帝并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在某些时候,皇帝又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要抑制自己内心的堕落,这似乎比他面对的重重困难还要难。 所以李懋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软玉温香,白日那什么什么的冲动,他就这么搂着允儿温存了一下之后,帮她整理好衣服,起身道:“朱廷禹,摆驾,去周府。”
朱廷禹并不是随时都在李懋跟前,但需要的时候,他随时都会出现。皇帝突然说要去周府,这个周府是哪个周府,他不用问也是知道的。皇帝为什么要去,则是他不需要问的,他需要问的只是,皇帝要用哪种级别的仪式驾临周府。 要是用最正式,最严格的皇帝仪仗的话,今天也去不了,得给周府几天的准备时间。 李懋道:“周相公乃是三朝元老,也算得上是我的长辈,就算是我这个晚辈去给长辈拜个年,顺便在他们家吃晚饭吧。”
当然是长辈了,大周后可是待字闺中,等着成为皇后呢。要不是先帝驾崩,不宜大婚,李懋吃的第一口软饭就不是中书侍郎游简言家的了。 太监传旨到周府,一瞬间,整个周府上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皇帝要驾临私宅,这对任何一个大臣来说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又在新年其间,一时间周府上下一边鸡飞狗跳,一边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但是,周府的主人,南唐的宰相周宗,却在上下一片忙碌中,紧紧地锁着眉头。 “阿耶,圣驾降临,阿耶怎么有点……”周宗最为喜爱的儿子周泓来到书房向周宗请示迎驾的礼仪,发现自家父亲锁着眉头,不禁问了一句。 说起这周泓,其实和当今的皇帝还有些渊源。他不是周宗的长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靠着父亲的身份在国子监挂着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不过两年前的上元夜他和当今陛下有过一次奇妙的相遇,然后那天阴差阳错的,他的妹子周宪最后不得不由先帝赐婚,定下了这门亲事。 要说当时周泓的感受,那真是有点五雷轰顶,因为当今陛下彼时不过是个即将远镇建州的亲王,比起如日中天的东宫和名正言顺的皇长子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冷灶,远镇建州还让他冷得不能再冷。 所以对自家妹子不得不定下这门亲事这件事,周泓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相当自责的。 但是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当时注定只能当一个冷门王妃的妹妹,如今已经是准皇后了呢? 今天皇帝突然要降临自家的私宅,仓促是仓促了点,可是这种说来就来的随意,难道不正显示出皇帝对自己的高看? 周宗此时已经六十多快七十岁了,但他保养得很好,看上去比自己实际的年龄要年轻十多岁。但是,比起兴高采烈的儿子,周宗却更能明白皇帝突然驾临的真实用意。 但有些话,他即便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明说。 皇帝,是来要钱的! 周家资产巨亿,坊间甚至多有周家为江南首富的说法。是不是真的首富这个也没法核查,但周家的产业遍及各行各业,且获利颇丰,这是事实。尤其是宋党垮台,新帝登基之后,周家吞进了许多宋党旗下的产业,可以说已经富得流油。 皇帝甚至等不到周家长女的陪嫁就提前找上门来,那真就是穷疯了。 “阿耶,”见父亲不说话,周泓又试探着说:“自陛下册立妃嫔,恩宠日深,母亲就时常忧虑,如今看来,陛下还是念着旧情的。”
这父子俩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皇帝册立了四位妃嫔,猎宫游玩,旦日观礼,那四位妃嫔可谓出尽风头,也尽显皇帝对她们的宠爱。 这让周府内部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强大的压力,生怕皇帝和几位妃嫔的感情太深,把周家长女待嫁这档子事给忘在了一边。而且德妃游萱的背景也很硬,其父游简言作为中书侍郎,距离宰相就是一步之遥,弄不好德妃先上位被册立为皇后都有可能。 毕竟皇帝要守孝三年,三年后又会是什么情况,谁又知道呢? 周府内部其实也很紧张,他家长女要是最后当不了皇后,那可就亏大了。 所以皇帝今天要来,周泓也想不明白自家父亲有什么不开心的。 周宗却是要清醒得多,他知道把周家今后的荣华富贵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是不安全的,看着兴致勃勃准备迎接圣驾的儿子周泓,周宗突然道:“十三郎,一会你在陛下跟前,要主动请缨随使团出使中原,懂吗?”
周宪是周家长女,这是纯粹从女儿的排行算的,而比她年长十岁的哥哥周泓,按男孩这边的排行,已经排到十三了。 “啊?”
对于周宗的这个安排,周泓却感到一头雾水,要他一个国子监的从六品小官跟着使团出使中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周宗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道:“陛下志在天下,你要立功,立过硬的功勋,周家今后才不会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