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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谁好看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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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染方才“疯”了,准确的说,看在旁人眼里必然是疯了。刽子手砍完头后照例以烈酒洗刀,她就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人洗刀的当口跨到斩首台上去了。“您跟人家说您会砍头,说这活儿您十二岁就开始干,比他做得地道。”

她不记得这些情节,都是听带她回来的平灵说的,她说,“刽子手干了这么多年,只听过刀下留人,没见过台上抢活。您夺了刽子手的刀,非要给人家示范怎么砍人,说他握刀和用力的方式不对,林大人知道您有疯病,担心您把刽子手砍了,赶紧命人通知我们。结果我们来了您也不听我们的劝,我们就只能把付公子找来了。”

说到此处平灵还有些不平,半调侃半认真地问姜染,“付公子怎么那么好使呢,他一叫您就回神,我们叫就油盐不进。您现在跟他都快比我们亲近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快成外人了。”

姜染没听出她话外的意思,瞪着眼睛说,“你们谁有他长得好看,过去不是有句老话叫,谁好看听谁的吗?”

平灵纠正她,“那叫谁有理听谁的。”

姜染没跟她争辩,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反正在她这儿,就是谁好看听谁的。平灵观察着她的神色,其实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边给她递帕子擦脸边道,“您今儿上台抢刀是怎么闹的,我看您像迷了心智,这会子有没有不舒服。”

疯子哪有什么心智?姜染听不懂平灵的话,外头的人都说她疯,时间长了她也认为自己有点毛病。她说,“我应该是正常发病。”

你哪儿有什么病!你就是搭错筋了。平灵又问,还记得当时想得是什么吗?姜染说没有,她那时候脑子有多乱,现在就有多空,她说,“梦你做过吧?梦里所见所闻都是百味杂陈,醒了以后再去想,忆如游丝,好像有风赶着吹它似的,再想追就追不回来了。”

平灵摇摇头,“那您在法场跟付公子说要养人一辈子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过那是有钱之后才能干的事儿了。”

你看她“正经事儿”一样不落,边说边理着衣裳边往门外走,她还有另一桩事赶着要办呢。平灵刚把她从法场带回来,一看这人还要出去,赶紧拦到门前,“您这又要上哪儿去,现在打更太早,太阳还在脑顶上挂着呢。”

“哪个跟您说我要打更。”

姜染错开她,“我找县太爷领活儿去。”

“领什么活?”

平灵发傻。“死囚那腔子和脑袋不是分家了吗?我们出副棺材给他装进去,挖坑下棺材,这活儿官府给银子。”

姜染说完在门口一摆手,“不用你跟,我自己去领,回吧。”

她这主意一定,八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平灵只能任凭她去,至于她嘴里说的那个活,他们一早就猜到不会有结果,果然半盏茶后,姜染气急败坏地冲回来了。林执不让她收尸,原话是:“酆记棺底不牢,前不久刚生出张金宝五体投地事件,若再葬死囚,恐使百姓不安,今已决定交由乐安城沈记经办,你今日才发了疯病,原也不宜操劳,速去城内买些汤药,早日治愈才是。”

他说她有病,还说她手艺不行,用词再委婉也气蒙了她的脑袋。“那是我不行吗?”

姜染气得在屋里陀螺似地转,她说,“那天懂行的都在那儿看着呢,张金宝的棺材掉底儿,是因为抬棺材的没绑紧,棺底和棺身上的四根三目钉脆了,这两样有一样是我经手的吗?”

丫鬟伙计都在她身边守着,只有林令管不住嘴,接口道,“但棺材不是咱抬过去的吗?东西虽说是上一任掌柜留下的存货,出之前要是提前检查一遍,也不至于让人掉出来。”

没有得到认同的姜染惊讶地看向林令,“全酆记是不是就你长嘴了?”

林令说,“不是,其他人也有。”

“那怎么光你说,其他人不说呢!”

她拧眉,眼风一抬,像极了她从前发脾气的样子,林令被她看得浑身一震,其余几个也是一颤。“门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林令下意识念出一个称谓。没疯之前的姜染性子其实跟现在差不多,但是真正的姜染撒气的方式,比现在冷唳得多,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没人知道她纵性儿之下会做什么。“哪个门?”

她瞪林令,“门现在都有主子了?你嘴里的门主跟我现在说的这件事有关系吗?她是在哪儿做棺材的?”

不知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她不做棺材,她只赚人头银子,管杀不管埋。这话谁敢回她,又听她道,“还有更气人的,我刚才过去还瞧见义庄的人跟县令回事了,说是八里坡那儿送来六副棺材,全是克死他乡的外乡人,他们家里道儿远,运到这边实在付不起车马银子,便想在乐安找片地方下葬。我说这事儿我能办呐,不收死囚,把义庄的活交给我也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没人关心怎么着,但她这话落地上不能凉着,只能接起来问,“也没给您?”

“正是了!”

她一打手,“死囚没给,六副棺材也没给!全给了沈记了!”

她气得心都要搅到一起,他们却不懂她为生计犯愁的心。酆记终日坐吃山空,确实快要没银子了,但姜染的急,是急正路上不来银子,他们不急,是有得是法子在邪路上拿银子。嚣奇门位列前十的五大刺客,随便接一颗人头就能换寻常人家三年口粮,犯得着愁吗。可这活轻易接不得,姜染是在小酆山遭的暗袭,这个任务知道的人不多,有人埋伏在那里更是大有蹊跷!他们怀疑门里有内鬼,姜染没大好之前,莫说是她,便是他们也不能轻易在江湖上露面,包括对门内,也没给过任何消息。短暂对视之后,他们配合着姜染的情绪,开始异口同声地大骂乐安县令,连结巴童换都跟着张嘴,生怕跟不上被姜染单拎出来问话。而她仍旧是不痛快,摔开绘着八方来财的棉布帘子,穿过花厅正堂,独自一人往南屋院子去了。南屋是主屋,宽敞又暖和,过去是给姜染一个人住的,后来陈婆婆进来,她就把这屋腾给婆婆了。婆婆正在窗前编竹筐,竹条在她手里生了心似的灵巧,底座一盘开,上头的条子就跟会动似的,随着手上的动作接替构成一个迅速成长的箩筐。姜染步子撂的轻,走到婆婆近前婆婆才看见,忙放下活儿招呼,“姑娘来了,怎么不叫我。”

她唔了一声,说,“外头呆得人心乱,上您老这儿歇歇乏。怎么还是没烧炭盆?”

说话躺到床上,拉了只枕头垫在脑后,眼睛微微下移,盯着炭盆。陈婆婆知道她时时刻刻惦记她,安抚道,“昨儿夜里生过了,下午日头晒的暖,便没再点这炭盆。姑娘身上冷吗?用不用起个火,一会儿就能热上来。”

“不用。”

她往婆婆那边挪了挪,探她编筐的手,不凉,这才放下心来。陈婆婆说,“南屋本来就比东西屋暖和,赶上好天气,不生炭也不生潮,老婆子是借了姑娘的福了。”

这屋子陈婆婆开始说什么都不肯住,但姜染是个打定主意就非得周围人都依她的人。她心好,好得又楞又不明显,只有真正愿意懂她的人才明白。“什么福不福的,自家人总说两家话。”

姜染是小孩儿性子,嘀咕了一声就去摸竹条玩儿。婆婆看了看她,踟蹰道,“姑娘方才发脾气了?”

她方才隐约听到前院骂人,不敢细问,怕她嫌她管得多。“嗯,底下人没板眼,骂了两句,惊着您老了?”

她心里烦,从不跟婆婆说这些烦心事,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躺着,脚趾头还一抖一抖的。旺儿在边上看着她,这孩子腼腆,轻易不怎么说话,不是那种机灵讨巧,却总能得人意的孩子。除了黑。姜染对着旺儿招了招手,问,“前些日子我留给你的几个字练得怎么样了?”

旺儿说,“不太好,但每天都练着,不敢马虎。”

姜染点点头,没说要看字,单是抓着他的小手玩儿。几个字教不出什么学识,认得一五六九,懂得二四六八,没用!六七岁的孩子,该到上学堂的时候了,隔壁张二狗的孩子都会背一行白鹭往锅里飞了。旺儿比张二狗的孩子不知聪明多少,白瞎了好苗子,姜染眼皮子朝上,瞪着房梁。她跟焦与他们不同,因为不记得从前种种,脑子里只有“过日子”三个大字,他们以为他们在乐安只是住一阵子,她想的却是住一辈子,她没向外走的打算,她想给婆婆养老送终,想把旺儿抚养成人,她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要是今儿个能接下六副棺材的活,学费的银子就出来一多半了。这么一想,那个什么要死的县令真是缺了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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