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虞走在路上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当年建学馆是非常不易的,陛下虽然让五位夫子着手去建学馆,却鲜少来管这些,以至于后头也不过问了,若是冬天,还得陆琏亲自去一些大族家里或者是一些士族学生家里头求来一些炭,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却也是用着自己的脸皮用心去求来的。当年冶炼青铜方才真正有了窑烧炭,在百年前出现的塑炭曾经轰动一时,却鲜少人用得起,如今求来的炭火不算非常好,却也足够让孩子们过冬了。在冬日,许多的寒生是会选择留在学馆的,因为大多来求学的,要么是家里已经无人了,要么是真的快饿死了来这里的,回家还不如在学馆,这里至少不会被冻死。陆琏一直在为学生奔波,如今若是倒下了,一时之间也无人能接班。今日的学馆似乎是笼罩了一层愁雾,连一些寒生也都感受到了,故而是日上课情况并不佳,之后几位夫子商议着,将下半节课给停了。建康沈旋刚刚将信寄出去的时候便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裴安,他发现裴安最近大约是因为小弟的消息让他整个人精气神也没有了:“裴兄,我家可能不一定会帮你,吴兴与吴郡会稽等地一般也建了学馆,而且建学馆的是我本家人沈骏,故而我家的那些孩子大多都会在吴兴求学,若是家中孩子不肯,我便请我朋友帮忙,请放心,我们吴兴沈氏一言九鼎,裴兄的小弟便是我的小弟,我会好好派人护着的。”
裴安抬了眼,轻轻道了谢,建康离吴兴挺远的,也要个把月时候才能寄到,父亲给自己寄信便用了一个月。他知道五馆建成的消息,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梁朝建国不久,在建立两年后就决定了开设五馆,如今大约是开了五年左右,当年约莫也是他离开妹子的年纪,裴虞一向是有着自己主意的,他觉得妹子已经长大了,若是再像小时候一般管着她也不好,故而待等裴虞十多岁的时候也不曾管她。他如今觉得将妹子养成这般胆大的性子,是他的错,如今大族的姑娘,大多在家学习如何执掌中馈,如何管理下人,又或者学习菜谱搭配,餐食每日随季而换,自己养大的姑娘如今却像个男人一般入了学馆,这让他也无比自责。自己想了又想,越觉得妹子在吃苦,当年建立五馆后,梁帝却不曾过问,故而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的妹子如今过着吃糠咽菜的生活,从小捧在手里长大的姑娘怎么忍受得了。沈旋听闻他这般担忧默然半晌,他觉得裴兄过于担忧了,就在今年夏日,陛下亲自进入国子学讲堂查视,甚至之后下诏令皇太子以下以及王侯之子年龄可以从师学习的都入学之后还将官员的门槛调低,尚书五都令史皆用寒流,故而在他看来,即便裴小弟是庶出,也是有出路的,只要他的学生足够用心读书,拿到进入国子监的资格,那么不只是学生风光,身为夫子的裴小弟也会带光。更别说五馆的建立者大多都是学识渊博夫子,就拿吴兴馆主沈骏来说,那也是响当当大人物,故而怎么可能夫子和学生一起在吃糠咽菜?但是这个说法裴安也半信半疑,毕竟他未曾去过五馆,他只知道众多的寒生也在五馆,士族不喜寒生的主要原因就是寒生不懂礼数,他就怕自己妹子兜不住底露馅,到时候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事情了。正当沈旋想再开口劝的时候,外头便有人叫了:“吴兴沈氏的信,来接!”
这里也便只有他一个吴兴来的,那必然是寄给他的,他嘀咕了一声,难不成自己的信长了翅膀飞了过去?不然为何刚刚寄信过去,家里便回了封信来?不过家里能寄信给他也是高兴的,他开心地露出了虎牙,颇有些孩子气的背影让裴安笑了笑。还是个孩子。沈旋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特别高兴,似乎是拿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到了座位上打开后,整张脸突然便白了。裴安察觉不对劲,凑了上去,瞧见了“吴承伯屠城”这几个字,顿时也吓得瞪大了眼睛,吴兴和吴郡并不远!裴安知道自家妹子是文成武不就。阿爷是将军,故而他严格来说算是将种,从小便被阿爷逼着学刀剑,就是为了上战场能用到。阿爷说战场上乱得很,想要活命,就得让自己强起来。裴虞小时候习惯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瞧着他,瞧见他做鬼脸便嘻嘻笑个不停,阿爷原本是气他捡了个娃娃回来,但是瞧见白嫩嫩的娃娃,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大约是也喜欢这样水嫩可爱的女娃娃,他甚至发现父亲趁他不在还会抱着裴虞去看星星。后头给她按了个庶女的名分,也让她有了个家,阿母也喜欢小姑娘,把她当亲女儿养大。不过裴虞一直是他带大的,后头竟然咿咿呀呀学他拿起了一旁摆着的刀,将裴安吓得赶紧夺了下来。刀剑重的很,他将小姑娘养的白白胖胖的,哪舍得让小姑娘舞刀弄枪,生怕她手抖划伤自己。吴兴和吴郡并不远,骑马来回也就一天,故而裴安看见“屠城”两字的时候便吓了半死。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如今已经是八月份,寄信时间最快也得半月或是一个月,故而信上的消息早便是过去了的。关心则乱,实际上冷静一会儿便也能知晓自己的错处,沈旋缓了过来,他拿起了信重新看了一遍,提起的心方才放下。情况信里说得很清楚,在六月份时候宣城郡吴承伯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聚集了一批人,癸丑(十三日),攻进郡城杀了太守朱僧勇,转而又去旁边的县去屠杀人口,之后约莫是杀疯了,闫月己丑(十九日),吴承伯突然来到吴兴。吴兴太守蔡撙力排众议,坐镇吴兴,最终亲自出战斩了吴承伯。这封信只是顺带着说了这件事情,最大的问题是母亲的病,母亲因为这次惊吓病得更重了,家里人希望他能回来,所以这人祸是是平息下了,最重要的是母亲的病。他叹了口气,他能走到现在并不容易,太子仆这职位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是有前途的,但是这些也都比不得母亲的身体重要,他此次怕是要辞官而走了。他沉沉叹了口气,将信给收了起来,恍然记起刚刚裴安似乎是靠近瞧过自己,故而转头看了一眼裴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兄长急得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建康了。裴安一向稳重,不过在自家小弟的事情上已经失态两次了,沈旋也只当他们两兄弟感情深厚,连忙将他给扯住,将事情原由给说了一遍。莫说擅自离岗是有罪的,即使是真的出事了,现在赶过去也是晚了。“裴兄,你莫急,那贼人只是屠了宣城,后来了吴兴,没有去吴郡,再者,是六月份的事情了,即使是真的出事了,你这般着急也是晚了的。”
裴安虽然是文武兼备之人,但是性情却是随了阿爷,但是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会直来直往,故而也学会了阿谀奉承。但是在家人的问题上,他从来沉不住气。思忖半晌,他决定给阿爷书信一封,让他派人去照顾自家小妹。吴郡徐文君对陆琏的治疗告一段落,整个人累得坐在了下头,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医家几个孩子也累得够呛,李少由身子一向弱,如今累得在下头喘着气,整张脸隐在狐裘里,瞧不太分明。徐九卿怕他喘不过来,将容臭拿了出来,容臭内放着草药,对喘症有些疗效,故而将它凑在了李少由鼻子底下,希望让他好受些。“你们瞧着他,我去配药。”
徐文君站了起来,瞧着陆琏的气色比起刚刚好了不少,也安下心来,扫了那群孩子一眼,“我瞧你们的模样应当是懂医的?那更好,若是他起惊,将这个给他喝下,之后你们不管说些什么,让他高兴高兴,莫要刺激他,等我回来。”
徐文君开了门却瞧见了外头几个夫子以及助教,他们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门开的动静齐刷刷瞧着这里,徐文君突然被那么多人注视有些变扭:“你们可以进去瞧瞧,莫要发出声音,病人受不得惊。”
裴虞憋得难受,在学馆里逛了一会儿才回到了这里,正巧瞧见徐文君在说话,听她语气,陆琏似乎已经好很多了,她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给徐文君让了道,随着那群夫子进了屋。夫子人群中的雅言夫子一向深居简出,如今竟然也出了来,其名唤林伯梓,梓乃故乡之意,他与姜觅水住得近,故而约莫是和姜夫子一起来的。陆琏还未醒,若是醒了怕是会吓一跳,所有夫子助教都拥在了他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