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人正低着头注视着我,她是谁?她在说什么?意识朦胧中我伸开双手,想拨开她脸上缭绕的云雾,一睹真颜。而就在我抬起手的瞬间,我的意识却猛的惊醒过来。缓缓睁开眼,我僵硬着坐起身。深切体会到像是被人从背后朝后脑勺闷了一棍的胀痛感后,我又扭曲着面部活动了下筋骨,“余驰,你昨儿晚上暗算我了是吧。”
“我还不至于和你一样无聊。”
余驰拢了拢被窝翻了个身。“那真是辛苦你了。”
我伸了个懒腰,“哎,愉快的一天开始了。”
随后利落的穿戴校服下了床。哼着小曲儿,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思绪漂泊中我想起了昨晚的两通电话。说实话,我也并不想那样冷冰冰对待我的母亲。但她真就没给我留个什么好印象,从记事起就是我爸带的我。而她唯一接手我的小半年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下班就冲麻将馆里跑,搞得我常常担心她会不会在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不过这事我也没过于放在心上,真正让我心怀怨恨的是在我八岁那年。我好心帮助一个蠢猪去给他的玩具电池充电,完了忘记还回去。我当时琢磨着明天给他送过去吧,哪知道第二天这脖子上顶着个木疙瘩的蠢货就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嚷嚷我偷他电池。姜兰还信了,在街上当着一众人将我狠揍了一顿,将我的自尊心碾碎在了她的脚下,同时也亲手在我心尖上劈开了如同东非大裂谷般狰狞的伤疤。从那一刻起,我完全记恨上了这个我本就一点都不熟悉的母亲。她宁愿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四脚爬行物都不肯相信至少是从她胎里出来甚至是已经充分相处了三个月的亲生儿子。这个认知让我深深凉透了心,也是因为出于这份不信任,后来我有了偷窃行为。倒也不是对东西有什么执着,纯粹就是为了报复。不过好在这种报复心理,及时被余驰阻止了,老天,他当时揪着这事整整骂了我三个月,连做梦都是他撸袖子提拳头的样子。也是从这件事起,我不再信任任何人,也不再提供任何没有必要的帮助。除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向他人寻求帮助,我固执的认为一切答应的人都是为了从我这里索取到更大的利益。思及此处,我长舒了一口胸前积压的怨气。看着青灰色的石砖路,我蓦然想起了第一次与母亲相见的场景。那天似乎是个阴天,年仅六岁的我当时还坐在教室里画画,突然,一堆同学簇拥着进来告诉我,我的妈妈来看我了。“妈妈?我还有妈妈?”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小时候还不知道婴儿是怎么诞生的,所以我以为爸妈是分配的,有的人有一对父母,有的人就只有一个妈妈或者爸爸。不过我还是跟着他们出去了,在踏出门框的时候,我就与一个站在乒乓球台旁的女人对视了,而她就是我的母亲姜兰。我没有与她说话,眼中只有好奇和警惕,她也没跟我说什么,只是哭着抱了抱我,把给我的衣服与零食放下后就匆匆离开了。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我记事的起点。这个生性凉薄的女人甚至没有在那一天呼唤我的名字。我眸下黯淡,随后抬起头向前方看去。算了,我不在乎。到教室后,我开始计划明天该做的事情。按照我的推算,明天王丰年会带着他的好妹妹去喝酒,而在他们每次喝酒前都有一个仪式,那就是整我。我将双手合十,下巴搭在相扣的大拇指上。昨儿他们去过厨房,没有带容器,穿的是短袖短裤,且伴有剁东西的声音,应该是粉末状或者块状的东西。我将左手扣住右手,下巴抵在关节上。辣椒,豆腐,鱼腥草,巧克力,刀片,动物尸体,玻璃渣,活体蛋白质,老鼠或者蟑螂药。天可怜见!他们聪明的脑子想不出更花样的点子。我努了努嘴角,从裤兜鼓胀程度来看,范围缩小到豆腐,巧克力,动物尸体。从走路发出的声响来看,也许是豆腐或动物尸体。我眯起眼睛回忆着细节,王莺的裤侧两边有较多的手掌湿印,裤兜下边隐隐约约有一块重色。是动物尸体。我愉悦的下了定论,这两人虽然不咋讲究,但是还是不能被王建国发现。我松开手舒开眉头,希望不要是什么猫狗虫子,小鸡小鸭就够呛了。“想事想完了?”林欲平问。“嗯。”
我微笑着说。“什么事啊?把你高兴成这样。”
林欲平挑起眉弓。“昨儿丢了一块手表,今儿想起来了。”
我咧开嘴角,“我可是非常珍惜那块手表的。”
“那恭喜你。”
林欲平跟着笑了笑。“嗯。”
我收起笑容,背起了今天将会抽背的英语对话。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会被抽到。这不,一上英语课预感就报道了,“李河同学,请背诵这段对话。”
艾栎请敲了敲黑板。我自信满满的扬起嘴角,在经过我一大清早的刻苦奋读后。我成功背下了六句话。不出意外,我挨了一顿批。“你这背的歪七倒八的,早上不是读了大半天吗?读肚子里去了?”
杨捷生拧着嘴巴狂笑着。“他读的都七上八下的,能指望背好到哪去。”
林欲平回忆起早上源源不断的噪音,捏了捏眉心。下课后,我被喊去了办公室。临走前,杨捷生发来了真挚的祝福,“一路平安。”
我瞥了他一眼,嘴角扯开了一个恶劣的弧度,“等会我就把你上课吃东西的事告诉艾老师。”
“那是药。”
杨捷生纠正道。“没问题,我会替你传达你上课喝东西的伟大行为。”
我收回视线,迈步向办公室走去。等我走到门口时,我看见了正在抽烟的数学老师。如果不是他鼻子里通出来的烟雾,我都怀疑他只是在吃外形为烟的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于付灼微微侧过身和我招了招手。我也笑着伸出手摆了摆,“于老师,上午好。”
于付灼微微颔首,随后回过身继续站在窗边抽烟。我也不耽误,转身进了办公室。“你的英语是怎么回事啊?其他科没见你有这么差啊。”
艾栎清皱着眉审视着我,“对我有偏见啊?”
“不是的。”
我内心摇摆不定,总不能跟艾老师说不想学吧,那不得被口水淹死。顾虑半天后,我斟酌着开了口,“我是学不懂。”
“学不懂?这是理由吗?”
艾栎清不满的向后靠了靠,“你前面就坐了一个英语课代表,这么好的资源摆在你眼前,你怎么不珍惜利用一下?”我尴尬的笑了笑,“他不想教。”
艾栎清神色冷了下来,“那你有任何不懂的,完全也可以下课来问我,别和我说学不懂。”
我敛下笑意,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的艾老师!”
艾栎清明显是不信,她拍了拍成绩单,“我会让林欲平监督你,英语不提上去,你中考怎么得个好分数,怎么进个好高中。”
听到这安排,我面露为难,“这还是不用麻烦林欲平了吧艾老师,我保证不会的都来问您。”
这要真被林欲平把这活揽下了,那么这个偏执狂一定会疯狂出现在我的梦里催我学英语,这简直比吃一盆撒满葱姜蒜的酸菜鱼更具毁灭性。一想到林欲平扬着他那标志性的假笑将砍刀横在我脖颈上逼我学英语的画面,我的汗毛顿时蹭蹭竖起。但艾栎清无法探测到我心中所想,她极度不满的睨着我,双唇紧闭,脸上写着四个字,没得商量。好吧,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选个门槛松的。我认命般垂下头,“全听艾老师安排。”
见我妥协,艾栎清这才松了她那夹得裂核桃的眉心,“嗯,上课去吧。”
得了指令后我快速出了办公室,怨气冲天的向教室前进。不巧走到半路还碰到了正在搬作业的林欲平,他见我一脸刚被抢红票子的表情,哑然失笑,“老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给你气成这样?”我强忍下给他作业掀飞的冲动,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艾老师找到了非常有利于缩短我寿命的偏方。”
随后我便头也不回的从原地发射了出去,徒留林欲平一个人风中凌乱。等我撕烂了七八个没用的本子后,我才逐渐抚平了一刀宰了自己的心。“你这想法也太极端了。”
余驰抖了个哆嗦。“你该庆幸被宰的对象是我。”
我怒笑着又干掉了一个本子。听完余驰又附和着点点头,“也是,不过这本子可没惹你,你撕它干什么。”
“不撕它难道撕你吗?”
我漠然的盯着因暴力行为而充血的手。“你真该改改你这易怒的性子,艾老师也是为你考虑。”
余驰心疼的握住我的手。“我并不觉得我易怒,我只是正常发泄。”
我收起血红的手,“不过你这蠢蛋不会理解。”
“我并不觉得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受到帮助而去残害九个本子。”
余驰指着遍地的碎末,竭尽全力放平声线。“首先谢谢你的夸奖,其次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的确不会选择本子。”
我扯起嘴角,“这个帮助是建立在非自愿上的,她在强迫我去做一件我极厌恶的事。甚至增添人手监视我,真是比魔鬼更邪恶的存在。”
“我看你的被害妄想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什么叫监视。且先不说林欲平是否同意,你这敌意也过于明显了吧。他招你惹你了,就算人家好心接下这个事,也是别人自己亏了,你这个占便宜的在这里发什么火。”
余驰捏了捏眉心,“真是越来越无法与你沟通了,我突然觉得小时候的你也不算个恶魔。”
“我可没把刀架他脖子上让他教,他自愿的能怪我?”我狠劲蹬了脚桌腿。余驰敛起眉,随后又无奈叹到,“罢了罢了,你别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人的事来就行。”
而这边许昝已经被我的暴行吓的直往周萍萍怀里躲了,“妈呀!你好端端的撕这么多本子干什么!”
我平复了下呼吸,心平气和的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本子骂我了。”
许昝瞪圆了眼睛,咂咂舌,“它骂你什么了?”“它骂我有病。”
我好心情的解释到。许昝和周萍萍相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毛病。”
我绽出和善的笑容。而那边刚踏进门的杨捷生,第一眼就目睹到了“惨案现场”。他满脸惊讶的走过来,伸开手在那一堆碎片里摸索起来,“我滴个乖乖,你这破坏力不去干拆迁队都屈才了,都不需要炸弹,那楼直接被你撕垮了。”
我得意的笑了笑,“我也觉得。”
突然,我敏锐的查觉到有股尖锐的目光穿透了人群,深深地在我身上刮了几刀。我僵硬的转过脸,与站在窗外的班主任来了个视线对接。完蛋。于是,在历经了漫长的上午后,下午我便被尽职尽责的班主任塞到了心理咨询室。上辈子的今天我一定做了天怒人怨的好事,以至于我会在短短一天内完成了三辈子都不想做的事。“看看这些题目余驰,这对你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我的手已经与这张平平无奇的纸作了高达一分钟的争斗。“你想表达什么?”余驰好笑的看向我。“帮我作弊。”
我耿直到。“我凭什么帮你?”余驰收起笑意,“在上午八点五十七分的时候你还骂过我是蠢蛋,聪明如你还需要我这个蠢蛋的帮助?”“如果你不帮我我将会被视为异类继续在班级里生存下去。”
我咬牙切齿的吼道。“可能你自己都没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已经足够异类了。实际上,除开那两个你不愿承认的好朋友,没有人想要接近你。”
余驰如同那积怨的寡妇找到了新夫一般喋喋不休起来,“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你好好认清自己,好让你改改性子,早日成为一个平易近人的…小男孩。”
“如果你愿意让你脑袋里囤积的污水运作一下你就会明白我只是为了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种时候你应该帮助我而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散发光芒。”
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李河同学,你还好吗?”
刘燕方望了过来。“哦当然,我非常好刘老师,我只是想一口气填完这些问题。我有点强迫症,所以请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好吗?”
我诚恳道。“好。”
刘燕方犹豫着点头。“马上告诉我答案余驰。”
我冷声威胁到。“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余驰同样冷下了声,“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再做一件三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说。”
我捏紧了手中的笔,努力维持面部平静的神态。“心甘情愿接受艾老师的帮助,我发誓这对你没有半点害处。”
余驰逼迫着我做决定。过了半响,我又轻笑着扭过头看向窗外,“实际上我知道该如何在这虚假的纸张上做出的正确选择,我本来只想看看你站在哪一方,而很显然你也清楚的告诉了我。”
我的目光扫视着对面的教学楼,“这里是第四楼,如果你不亲口告诉我答案,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到做到。”
见余驰难得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我才淡淡收回视线,“我讨厌失控的局面,你可以开始念答案了。”
“你竟然和自己都过不去!李河!!你真是不可理喻!!!”
余驰怒吼着大力掀翻了桌子。“答案。”
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事不过二。”
余驰呼吸一窒,随后不情不愿的念出了答案。等我从那充满低气压的鬼地方顺利出来,下课铃都响了一阵了。真好啊,用一节体育课换来了一场无比美妙的心灵洗礼。我慢吞吞的爬着楼梯。到了教室后,我对王莉妍解释道,“不好意思王老师,耽误了点时间。”
王莉妍审视了我一眼,接着低下头示意我坐回去。刚走过去,杨捷生就迫切的凑了上来,“你干嘛去了,一整节体育课都没找到你。”
我扒开抓在我小臂上的手,“我去楼梯间睡了个觉。”
“这鬼话鬼都不信,要真是这样王老师不得把你骂的种地里去才怪。”
杨捷生对于我编的谎言嗤之以鼻。“信不信由你。”
我瘫倒在位置上,疲惫的望向身前的林欲平,“麻烦你监督我学英语了。”
林欲平很惊讶,显然他一定认为我不会答应这件事。想到这,我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想教就通知艾老师一声,她不信我。”
林欲平张了张嘴巴,和一旁同样震惊的杨捷生互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哑然失笑道,“我教。”
我淡淡应了一声。夜晚,我盯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哑语到,“不可理喻?”“我们同一条心。”
余驰如此的坚定,“但我有我的立场,不然我拿什么引导你?”“你越来越像个个体了。”
我安心的闭上眼,“晚安好梦。”
余驰扶额,“你是会自欺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