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鞭子,却教令彩衣非但受了极重的外伤,并且脏腑俱损,整个人都瘫软,但,她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般依然大笑不止,眼中厌恶至极,也是愧疚难安,更是失望透顶,随而便恶语相向的唾弃着这群自己的家人:“二婶,午夜梦回时,秦夫人的孤魂可有来看你?你怕吗?!哦不,还有秦仙那个小女娃娃呢,都说小鬼难缠,你睡觉就不怕醒不来吗!喔对……我忘了,你叫侯燕,侯燕可不就是厚颜,厚颜无耻的你哪里会心虚呢,是吧?”
令江河到底是没有再下手,毕竟生养了十六年,亲自动手未免说不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委实不能做得太绝太狠,但怒火难消,总得有处发泄,暗暗给侯燕使了一个眼色。侯燕到底与令江河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些年,大哥大哥的叫了许久,眼神代表着什么还是明白的,劈手夺过倒钩长鞭,狠狠一鞭子下去,令彩衣直接吐了血,她却义正辞严:“大哥不舍得打你,那便由我代劳,逆女,辱骂亲长,万死难辞其咎!”
令江河一如既往的虚伪造作,余光瞥了一眼周遭的弟子,装了装样子,又将抬起准备阻止的手放下来,掩面而泣,余光却关注着令彩衣的神情:“七彩啊,老夫真是愧对你母亲啊,将你教成了这个样子,你如今这般大逆不道,如何对得起为父啊!”
令彩衣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是真是假她看得出来,那袖子下藏着杀人般的眼神不会骗人,再次被身生父亲的无耻所震惊了,万万没想到,会给自己身上泼脏水,来巩固摇摇欲坠的人心。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恬不知耻到如此地步,也是长了见识,语气冷静言辞犀利,也是真的死了心:“打死我吧,我宁肯一死了之,也不愿再做令氏一族的人,你们这副嘴脸让我觉得恶心、反感,让我觉得憎恶!”
侯燕第三次举起长鞭,此次用的力道较之前一次更大,而下一刻长鞭却掉落在地,手腕脚腕猛地生疼,整个人瘫软下去。再回眸,令氏一族的院落倒了一大片人,包括方才声情并茂地演戏的令江河。弟子们都昏迷不醒,只有他们六个当家人清醒,却见迎面而来的女子,一袭绿衣,襟袖飘摇,尽管三十二岁,仍然风华绝代,气质出尘。许闹绿色衣袂飘飘,目光清冷语言嘲讽:“妙衣是我凌风谷的人,不劳各位费心教训!她身上这三鞭子,脸上这一巴掌,算是给令氏生养她的报答,如今她不能生育,你们便断了念想吧!另外,看在你们令氏一族本事那么大的份上,我为了解后顾之忧,你们的手脚筋我都收下了,为避免你们胡说八道和胡写乱画——”她话音突然一滞,说着第一句嫌弃地摇摇头,然后邪恶地笑了笑:“舌头割了,太过血腥。冥夜,把他们六个的手都砍了,嘴巴都给我毒哑了,我不希望再来一次封城,再进一次令氏一族的门!”
令江河只来得及咒骂一句:“许闹,你落井下石!”
话音未落,冥夜不但将吩咐一一做到,更是废了令江河、令江湖、令江海三兄弟的内功,冷声说道:“要着这功夫也只会祸害苍生,不如当个废物!”
许闹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冥夜的果断决绝,她抱着奄奄一息的令彩衣,嗤笑道:“落井下石?不,我这叫永绝后患!告辞了~”……“嘭——咯吱扭扭”,两扇门可怜兮兮的在余威下晃荡。许闹再次找上妙玉坊:“贺江东,快给她看看,人怎么样了?”
贺江东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坐下把脉,剑眉微拧,星目一挑,酒窝都消失不见了:“谁这么狠给她用了虎狼之药?又是谁把她打伤的?怎么伤的比这毒药还厉害?不过十八岁,以后怎么办!”
许闹白了他一眼:“废话少说,究竟还能救回来几分?”
贺江东咳了咳,正经道:“一半一半,我这就开始。”
……两个时辰后,功力深厚的密卫副卫长“黑煞”几乎脱力地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只有五成的生育能力了,婚嫁怕是个问题。我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姑娘内伤外伤叠加在一起,不仅武功尽废,日后会缠绵病榻,还有损寿命,好好将养着,勉强混个半百!还有她到现在都只出神发呆,缄默不言,令人头疼。”
许闹进去一趟,带出来一张写了话的纸,沉默片刻,郑重地望着贺江东,问道:“你的忘忧草有吗?给她用!”
贺江东扣住手里的玉瓶百思不得其解:“她是谁?为何要忘忧?”
许闹叹口气,将纸递过去:“自己看吧!”
只见薄薄的一层纸,跃然而上的是一封血书——作为令氏一族大小姐,生,愧对无数英魂;死,愧对养育之恩!那便不生不死,生不如死,以谢苍生!——令彩衣许闹盯着冥夜再次下令:“叫采薇客栈将此信裱起来放在令氏大门口,就说令氏一族连血亲都不放过,逼迫令彩衣当细作预谋造反,为祸天下,意图再次挑起战火,那些为令氏一族叫屈辱骂凌风谷的人都是令氏帮凶。令彩衣不从,服药将自己毒疯,至今下落不明,是以,凌风谷欲问令氏一族要个说法!”
冥夜瞪大了眼睛:“谷主是想彻底那些人闭嘴?可为何要饶过她?”
许闹蹙眉,眼中是不忍:“令氏一族通敌彩衣是无辜的——其一她不知情;其二她未参与;其三她道歉了;其四她才十八岁,大好年华怎么能这样败给那群畜牲!重点在于,这件事她没做过也不知道,我许闹虽心狠手辣却也恩怨分明。”
贺江东剑眉轻扬,索性一语道破:“你是不想迁怒于人?当年害得君鹤死去活来的人是她父母,不是她,如今仇也报了,恨也消了,你不想她带着愧疚活下去?”
许闹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怀,说着那些时隔经年的心酸往事:“君鹤也是被他父亲连累才被江湖人杀之而后快,我不希望彩衣也跟他一样,过得那么艰辛,她本不该承受这些的,他也是……”贺江东冷漠地别过身:“你又何尝不是受他所累,孤身一人为他讨个公道,也不比他轻松多少!”
许闹辛酸地笑了笑,仰面长叹一声气:“无妨,都过来了,他终是清白之身了。可我再也不想刻名字,死后就用‘生不同衾死同穴’,刻在我们的墓碑上就好。”
贺江东亲自哄着令彩衣喝了忘忧草做的药水,睡过一夜,什么都忘了。“你叫谷雪莲,是我凌风谷的情报搜集者,出任务时受了伤,未婚夫君是天煞的凌字队队长凌风,他来等你回谷大婚,再修养几日,我们便一起回凌风谷。”
许闹眉眼含笑,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温和亲切,“可好?”
令彩衣眨了眨眼睛,愣神了一阵子,才望向那个冷情的人,眸子里有星辰在闪耀,光源是她,她嗫嚅道:“未婚夫君?”
凌风冷漠脸瞬间浮起笑容:“我来接你回谷。”
许闹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心的,怕给令彩衣造成二次伤害就打破砂锅问到底——原来是幼年时期凌风流落街头,令彩衣偷偷跑出府给他送了好几天的热馒头跟饭团,还担心他吃的没滋味,用自己的荷包垫着油纸装了热菜,巴巴儿地出门给他,生怕凉了伤胃。善良美丽的女娃娃,后来遇到拍花子,凌风从小跟着镖局走南闯北武艺超群,仅用一己之力便打伤了三个成人。被救下来的令彩衣抱着凌风哇哇大哭,鼻涕眼泪抹了满襟,那时候凌风不过十三岁,令彩衣也才八岁。再后来,凌风所在的镖局跟富商上公堂告赢了重新开业,他又回去跑趟子挣钱。凌风担忧自己不在,令彩衣会四处寻他再遇到危险,遂与她做了约定——每隔仨月在封城的菊花圃相见,因为短途镖来回最短也要两三个月,长途镖则是一年半载不得回镖行,他为了能时刻保护好这个女娃娃,做了短途镖的镖师。令彩衣十岁了,凌风也十五岁了,眼见着自己的女孩儿就要定亲。或许每个优异的人都会天生被平庸之辈排挤,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一介武夫,不甘心一直护着的女孩儿变成别人家的,才找到采薇客栈,点名要与掌柜一较高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毫不意外的,他败了,掌柜却两眼放光地看着他,问他要不要加入凌风谷,他欣然同意。于是乎,一个十五岁的无名之辈在一连挑战了天煞三十名杀手,与天煞首领昼白过了百招以后,成为凌字队队长,地位仅次于凌风谷主许闹、少谷主梅青、青鸾观主冥夜、四季堂主君念卿、天煞昼白五人;与青鸾观妙(云、清)字辈,天煞风(谷)字队,春(夏、秋、冬)堂主九人平起平坐。再次见令彩衣已是两年后,为了不伤及令彩衣名声,他亲自上门勒令男方求令氏退婚,于是男方被凌风安排了另一位名门小姐,虽不及当时的令氏一族地位高,也不算太差,加之男方与那位小姐互相看中,也算是一对良配。此后,上门求娶令彩衣的男子不是莫名其妙摔了腿就是磕了头,更惨的是封城郡守的外戚居然险些伤到命根子……从那以后,还没流传出令彩衣克夫的名声,就先有了“令氏出仙女,常人不可求”的名头,叫令江河考虑了再三,只能看天缘给十六岁的令彩衣招亲。谁料封城菊花展令彩衣喜欢上了秦柏,秦柏有意中人,拒绝了令彩衣,小姑娘索性成全了秦柏与金丝燕,径自入了青鸾观带发修行!凌风完成任务回来,得知令彩衣情伤便陪伴其左右,呵护备至,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摊上令氏一族叛国被抖落出来众人皆知…………“你这追妻之路漫漫,全是骚操作啊!”
许闹听罢想笑,并且的确不厚道的笑了,“现在如愿以偿,开心不?”
凌风单膝下跪,嗓音低沉,明显带着笑意——他不知道什么叫骚操作,但是后面那句话听懂了:“多谢谷主成全,属下愿出生入死以报此恩……”“得得得,动不动就死啊死,你们要好好活着,还有,不准欺负雪莲,她出淤泥而不染,是个好女孩。”
许闹也非常的敬佩,“我知道你平常冷心冷情的,对她倒是热情似火,希望这团火生生不息!”
凌风仰面拱手道:“此生此世,不负此心!”
许闹点点头,没由来地感慨万千:“凌风谷许久未有喜事了,是该热闹热闹!”
凌风到底还是年轻,只以为谷主意思是凌风谷太平淡。冥夜几乎瞬间就懂了:“谷主,斯人已逝,还是身子要紧!”
许闹却淡淡地摇了摇头以示无碍,轻声笑了:“放心,我没事的。”
冥夜眸中幽深,没有再说什么劝慰之言,她知道有些事本没有办法宽慰,只能自己放下。因着令彩衣,不对,是谷雪莲伤势过重休养了一个多月。许闹闲来无事就去封城郡的妙玉坊跟贺江东和谷雨“厮混”,好像这样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就能轻一些,不去想太多,她还在外面没有回谷里,什么情绪都需要暂且竭力压制着,未免失了分寸。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脆弱的样子,包括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