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日,伤痕累累的百媚被他们扔在城南乌衣巷的百里府围墙边,对外宣称是这个小乞丐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挨了主家好一顿打才变成这样的。第一日,百里府大门紧闭,四周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人带她走,百媚捡着地上施舍的饭菜,混着冰碴大口大口吞咽。第二日,百里府大门紧闭,百媚手上的伤已经被冻硬了,不再冒血,她只好用衬衣里干净的布条裹紧,只印出丝血。围观她的人越来越少,傍晚,夜空低垂,似乎不多时就要下一场大雪,他们都关紧门窗,在烧炭的室内取暖。第三日,百里府大门紧闭,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为了生计奔忙。百媚穿着单衣,盖着草席,嘴巴冻得青紫,瑟瑟发抖,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踹开百里的大门。第三日下午,天色黑沉,预告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冒了头,飘着雪花,就在百媚不是冻死就是饿死的时候,一辆二乘的马车在门口停下。百媚睁不开的眼睛模糊间只看见马车上下来的男子缓缓朝门口走去。青灰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灰色祥云宽边锦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小冠,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魔,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门缓缓的开了,走出一位老者迎他入门。“碰!”
是的,没错,门关上了!百媚一直以为府里无人,谁知道是有人的!天可怜见。入夜,雪越发的大了,路上行人渐止,百媚左右看看,艰难地从墙边起来,脚踩角落的拖车,翻墙摔到雪里。半扶着墙,轻呼哎呦:“这百里是真的要我完犊子了。”
“你是不是要死了?”
百媚抬眼,看见百里瑞鹤抱着汤婆子,一脸关心的看她。“呜呜呜”百媚眼眶湿润,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轻轻点头,然后眼一闭晕倒在雪地里。百媚笃定,他看见自己这么可怜的样子,一定会心生不忍,抬她进温暖的房间,软和的床铺和美食,再加以治疗的。好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点点头,招呼那个迎他进门的老者,“全叔,丢远点,别让人知道。”
不对啊,剧情不是这样发展的啊,瞧着他们离百媚越来越近。百媚嗯啊了一声撑起身:“请公子救命,小人愿以身报答。”
“养不起!”
百媚都不知道百里润鹤火红的嘴唇是怎么说出这冰冷的三个字。“啊?别别别,公子,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只求公子给我一个容身之地,我也可以自己挣钱的啊,”百媚挥舞着双手,屁股一点一点往后挪,缩在墙角。“既如此,你便立下字据,每日交我80文吧。”
百里润鹤朝百媚走来,低身问:“可行?”
百媚连忙点头,都到这时候了,别说80文,就是80两,她高低要去抢来给他的。百里润鹤拢了拢袖子,一个颔首,百媚就被他们挪去了耳房,全叔请了大夫来。大夫揭开布条上药的时候疼得百媚龇牙咧嘴,百里润鹤捂着鼻子一脸嫌弃。“这几日不要沾水,不要动它,每日换药,”大夫细细慢慢的包紧百媚的手,将药瓶整齐的放在桌上:“其他的都是些皮外伤,不多时就好了。”
“多谢大夫。”
全叔身边的小厮送走大夫。“方阳,去拿算盘来。”
百里润鹤一撩衣袍,坐在桌边,摆弄起大夫留下的药瓶。那个叫方阳的小厮不仅带了算盘,还拿了一个账本递给百里润鹤。“这出诊费,药钱,这几日小厮还要伺候你”算盘在百里润鹤的手上啪啦啪啦作响:“你这身上也臭了,还要几件新袄子,还有炭火,啧啧啧。”
真真是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算了药钱,再算了伙食费,几件新衣服钱等各种花费,百媚欠百里润鹤100两。真是算得一手好账,传言百里润鹤是太子赵璟的座上宾,家中钱财无数,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的墙壁都是用黄金砌的,本人更是为人谦虚谨慎,温润如玉,博古通今。现在看来传言都是假的,脸长得再好看,气质再温润,都是个小气鬼。百媚无力的垂手躺在床上,欠着吧,反正是主子掏钱,她得养好了自己再说。替主子省钱,就是对不起自己受的罪。百媚看着窗外,这雪一下,天黑的便不明显了,仿佛雪光照起来比桌上烛火还要亮堂,混着百里润鹤的念叨,和算盘的作响,就突然好像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万籁俱静。雪落在百里府的黛色瓦檐和院脚的红梅上,像是瑞双居阁楼上挂着的红梅画,那样不同的美,这小院里的满庭芳华。百媚好生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众人围坐房间,大夫搓着手无奈道,“真的没死,就是睡死了。”
“嗯?怎么我睡个觉就要给我发丧了?”
百媚靠在床头,用不太便利的手拨弄脸上的碎发。“哎呦,你还好意思讲,”方阳推着一个女使,朝她走来:“你从昨日戌时睡到今日酉时,怎么叫都叫不醒”。女使轻轻拿过她的手,拆开纱布换药,百媚才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服。“多谢你们帮我换的衣服哈”,百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小心睡得久了些。”
百里瑞鹤背对百媚坐着,看不清他是什么面容,只听见手拿着杯子一下一下磕着桌面的声音,真是可惜了这白瓷杯盏。“老夫早就说了无碍,你们非得大惊小怪。”
大夫边收拾东西,嘴里还嘟囔着:“老夫还饿着呢,今天新炖的鸡汤,一口都没喝上。”
“无碍?她还欠着我钱呢,死了我就亏大了。”
百里瑞鹤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就走了出去。方阳快步跟上,全叔见此,也送了大夫出去,临走时还吩咐女使好生照顾我。“你们这公子真是小气又臭脾气啊。”
百媚转头看向女使,圆圆的脸蛋真讨喜,看着就可爱,真想掐一下。“奴唤文心,”女使没有回应百媚的话,只是轻声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文心?”
百媚琢磨这个名字。“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文心点点头:“公子是极聪明会读书的,只是奴蠢笨,不得侍奉。”
百里瑞鹤书读的真认真,在百媚看来,读那么多书,都比不上吃饱喝好,能一觉睡到天亮。“我这身子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好,辛苦你了,文心。”
百媚双手相互轻碰:“等我好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文心噗呲一笑:“姑娘,你还欠公子好几百两呢。”
“好几百两?不是只有一百两吗?”
百媚紧皱眉头,怎么睡一觉起来,负债累累了呢?“姑娘睡着的时候,公子将库房里的一支百年人参拨出来炖汤了,说是给您补身子。”
文心将百媚身下的被子拢了拢:“公子说,姑娘死了就吃大亏了。”
这文心真是听话,百里润鹤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文心从门口地小丫鬟手中接过了食盒,说了几句话,放在桌子上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奴喂姑娘喝汤。”
百媚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心里盘算着,一支百年人参这么贵的吗?一下子多出几百两,有空要去了解一下行情,不然被坑死了。“这汤怎么没味呢?参汤这么淡的吗?”
文心喂百媚的手就顿在半空,支支吾吾地:“公子见姑娘醒过来了,就觉得这汤给姑娘喝有些浪费,便自己喝了,这是后头加水炖的,公子说药效一样。”
“什么!”
百媚花几百两买的人参还要喝剩下的?“公子说,这个可以算利息。”
利息?百里润鹤真是会算计,百媚默不作声,却已经在心里给他扎小人了。“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呢?”
文心用手帕将百媚嘴角的残汁擦净,笑着问她。百媚,是主子在破庙里捡到她和她姐姐时赐的,主子说姐姐眼角的美人痣好看的紧,天生长了一副魅惑人心的脸,百媚虽次些,却也是清秀可人,姐妹两配得上千娇百媚。如今百媚可不能叫这个名字了,一点也不良善,她记得主子给的那堆纸上有写百媚的背景,只是她只粗粗地看了一眼,早就忘光了。“你……你....”百媚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低声念叨着。“宁?是叫阿宁吗?”
文心偏过头问百媚。“啊,对对对,我叫阿宁!”
百媚不住的点头:“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
“阿宁,真是好名字,姑娘的爹娘一定读过很多书”,文心不断感叹,收拾好东西:“我去取姑娘的冬衣来,姑娘好生歇着。”
百媚斜靠着床头,她的爹娘,若是他们还活着,肯定生不如死。文心走了很久,百媚也想了很久,这百里府她进来了,但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去到百里润鹤的身边呢?许是真的受伤太重,百媚总是昏昏沉沉的想睡,好像总能看见百里润鹤在床边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百媚只有一个念头,这房间的熏香真好闻。百里润鹤说百媚这个养病的人难闻的很,拿了个青釉莲花形香炉放在屋子中间,日夜不停的熏香,初闻有些刺鼻,闻久了倒也习惯了,还觉得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