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间隙,孟湘仪已经笑着走近了,一来就拉着她的手,亲切热络得跟看自己亲闺女似的:“二小姐回来了?我和你姨娘们都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说着还假装看看容笙的身后,好像这时候才敢确认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装模作样的悄悄压低声音问道:“太子殿下没跟你一起回来?”
说是压低声音,其实后面那几个姨娘都能听到。雍容贵气的丞相夫人,端庄优雅让外人永远挑不出错处的丞相夫人……其实这个女人才是最会披着一张善良皮囊行恶毒之事的。前世一桩桩一幕幕闪过,容笙缓缓的笑了。“没有,今儿一早殿下就被召进宫里了。”
孟湘仪保养得柔嫩光滑的手轻轻抚着胸口:“如此也好,你父亲一早也进宫了,我还担心太子殿下到了你父亲不在府中,叫太子殿下误会咱们怠慢人家,如此倒好了。那今日你回来,咱们就权当是自家人相聚,好不好?”
说得滴水不漏的话,实则句句都是在暗戳戳的嘲讽容笙在东宫没有受到重视,连三朝回门太子殿下都没跟她来,摆明了就是没把她当回事。后面两个在深宅大院生活惯了的姨娘笑得很隐晦,而那几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容家少爷小姐们则是心里想的全表现在脸上。那一张张笑脸,真是好一副人间百态。容笙也笑了笑。距离她最近的孟湘仪愣了愣。容炎阊和容洛瑶都跟她说过容笙自嫁入东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再怎么形容得栩栩如生都不会有太大的感受。但是现在,她感受到了。眼前的容笙带着三两分笑意,眸子里却一片寒冰,泛着幽幽的冷光,明明她的脸是带着笑的,但是你看着她眼睛的时候,仿佛那里面的寒气直直朝你扑过来,一股彻骨的冷意瞬间就遍布全身,流进血管里,叫人忍不住打寒颤。好像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身居高位受人顶礼膜拜的人,在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地位上常年养就的高贵矜冷。那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孟湘仪被容笙的这种气场惊住了。明明只是个在她脚底下卑微讨生活的贱奴,何时竟有这样的气场了?这不是她熟悉的容笙,那个奴婢生的女儿从来在她面前都是摇尾乞怜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压迫感?这一定是她的错觉。孟湘仪轻轻吸了口气,再抬头去看容笙时,果然没有那种感觉了。容笙对着她笑得温柔浅浅,眉眼弯弯的,孟湘仪自作主张的将这笑称作讨好。既然她都讨好了,自己当然要给她点面子。于是孟湘仪亲切的挽着容笙的手,“二小姐今日回门,嫡母特意让厨房做了些你喜欢吃的,走,去尝尝,看看嫡母有没有记错你的口味?”
因为原主出嫁时,容家对外宣称的是容笙的生母已故,因此她在这府里是没有母亲的,丞相府这几个女人她称为二姨娘、三姨娘,为了表示尊敬,对孟湘仪的称呼是“嫡母”,而丞相府对她的统一称呼都是二小姐。孟湘仪这特意强调的“嫡母”二字,是在提醒容笙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她却忽略了,如今容笙的身份,她该自称一句“妾身”。容笙又笑了笑,看起来很是乖巧。孟湘仪便温柔的挽着她往府里走。突然,横空伸出来一只手拦住了孟湘仪的去路。“容夫人。”
说话的是与容笙随行的两个嬷嬷,她们不卑不亢的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便开口说道,“您与太子妃母女情深,太子妃回门,您思女心切一时忘了礼法,这老身可以理解,但是不管怎样,咱们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孟湘仪愣了愣,“什么规矩?”
老嬷嬷又行了一礼,“按照荆蜀礼法,太子妃乃储君之妻,是为君,尔等皆为臣,君臣之礼,您该率合府向太子妃行跪拜礼。”
孟湘仪又愣了愣,继而看向容笙,在等她说句话。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该向容笙行这个礼,恰恰相反,她就是太知道了,才一开始就拉着容笙装那母女情深。她是不会向曾经踩在脚下的奴才跪拜的,这奴才现在飞上了枝头,可奴才就是奴才,在她这里永远都是摇尾乞怜的狗。孟湘仪状似不懂,有些呆愣的看着容笙,好像在说她有多无辜,容笙便也笑了笑,装模作样的问嬷嬷:“嬷嬷,这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太子妃,礼法如此,便是不近人情,这也是荆蜀亘古不变的礼法,万万玷污不得。”
容笙便不敢说话了。孟湘仪很是不服,“嬷嬷,我可是太子妃的嫡母。”
“否说是嫡母,您就算是贵妃,也得向太子妃行礼。”
嬷嬷对着容笙垂首躬身,自己以身作则诠释了什么是礼法什么是君臣,人是对着容笙,话却是说给孟湘仪听的,“老身二人乃是太后亲赐与东宫做教习的嬷嬷,几十年来一向守纲常遵律法,不敢有半句虚言,此事便是闹到礼部去,容夫人这礼也得行。”
孟湘仪脸色未变,手却是在袖中握紧了。容笙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温柔笑道:“要不,咱们去礼部问问?”
礼部?孟湘仪差点就笑了。她后来查容笙会医术之事,便知道那日何敬书中毒是她给解的,后来何敬书亲自带着一堆礼上了东宫,这事已经是京中王公贵族间公开的秘密了。到了礼部,那就更是她容笙的天下了……只怕到时候到何敬书那儿去,她不仅要给容笙行礼,怕是还得跪下求她恕罪。孟湘仪牙齿咬碎在肚子里,笑得大方得体,“嬷嬷既是太后亲赐东宫的礼教嬷嬷,自是不会乱说话,如何还要闹到礼部去?”
说着,她便含恨跪下。容笙虚一扶,也就由着她跪了。“臣妇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众人见状,也不敢再怠慢,便跟着孟湘仪跪下,三呼千岁。一时间丞相府前人人跪俯在地,呼声震天。容笙居高临下,俯视众人,感受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