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法国之行的张邕，有一点心绪不宁。　　邵文杰很守信用，虽然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但一旦确认了数字，很快就下了一个分批发货的一千片订单，付款在每一次发货之前。第一批四百五十片的全款很快付到了Mag的账号。　　这一切本该是良好的开端，但除了一句“干得好，邕哥”的夸奖之外，他没得到其他的信息。　　奥利文回了法国就隐身了，没有再和他联系，完全不像他离开时承诺的，会尽快推进此事。　　但这件事又不像停滞了，小色娃通知他尽快去法国与大色娃面谈。但小色娃除了通知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如果此事真有进展，奥利文和小色娃都不该是这样的态度，但如果没有进展，何必让他再去法国。　　张邕不愿意把工作上的烦恼带到家中，但城府还没修炼到一切都不喜形于色的地步。他坐在沙发上有点发呆，直到儿子米其林爬到他膝盖上时，才露出了慈父的模样，将儿子一把抱起。　　米其林这个名字，来自米其林轮胎人必比登。小家伙满月之后，体重飞增，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瓷娃娃，两条胳膊也是肉鼓鼓的，只有臂弯出陷进去一条缝，像极了必比登。必比登这名字在中文里并不好听，于是给儿子直接起了个乳名，米其林。　　看到抱着儿子的张邕心情好了些，Madam坐了过来，“怎么啦？又有心事了。”

不想多谈公事的张邕摇摇头，“没事了，工程中心二期招标了，和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但心里有点不太爽。”

Madam靠过来，将头靠在他肩上，一边逗米其林玩，一边问道：“Eka的事还没放下呀，是忘不了那只盘子，还是那双大长腿。”

张邕笑了，但是很认真的的回答：“我放不下的只是我曾经的心血。其实也放下了，就是赵总约过去看看，所以不得不重新面对一次。”

……　　……　　工程中心二期的招标，终于到了揭幕的那一刻。　　站在招标公司大厅内等待的公司，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虽然谁都知道，大局已定，易目对张邕说的结果基本就是开标结果。但这么大的项目，人在现场，依然难免紧张。　　招标是一件容不得犯错的事，没人在乎你标书做的有多好，因为每一家都尽量做到最好。但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就绝对可以致命。　　赵爷出现在这里，张邕本就有些意外，而赵爷约他过来见面，就更意外。　　“怎么，赵总。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都可以角逐工程中心的标了。”

“唉，中国制造现在完全没机会，但我想试试，让这些大的部委也看到国产品的进步。这次投标有个现场测试环节，我确实想看看，我们和SKydon这些大牌差距到底有多大。你过来碰个面吧。”

“不去，我事情很多。还要准备去法国的工作汇报。有机会再聚吧。”

“和你说件事。”

“你说。”

“华泰北斗已经做了决定，我们会离开北京，搬到上海去，上海有一个北斗科技园区，环境和政策都很好。而且鹏总他们几个都是南方人，更喜欢上海一些，我个人也很喜欢上海。所以以后见面虽然也不难，但毕竟不像都在北京这么方便了。”

“这就走了？”

张邕有点意外，“那你等我，我过去。”

张邕进入招标公司的大厅，一扫之下，发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没等他找到赵爷，先被人看到了，“哎哟，这不Mag张总吗？怎么亲自来了。”

大厅里每个人说话都小心翼翼，轻声轻语。这个人却毫不顾忌，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射了过来，张邕有些尴尬，而笑嘻嘻从来不会尴尬的人，一定是宫少。　　“你怎么来了？这应该是封耘的差事吧？”

“他出国了，我替他来看看。这个项目就是SKydon的，谁来都一样。”

宫少的嚣张令所有人都很不爽，但听到Skydon的名字，只好把怒气往下压一压，人家的实力就允许这么狂，心里不爽也只能藏心里。　　“哥们，你不会轻点说话呀。人家惹不起SKydon，别连累我这Mag的人，回头你嘚瑟我挨顿打，不冤枉吗？”

宫少嘻嘻笑，“很想看到战无不胜的张总挨揍，画面一定很有喜感。”

“你再叫我张总，我翻脸了。”

“你呀，早晚得习惯别人这样叫，要不叫邕总？一样的。”

“求您了，叫我名字吧。”

张邕拉着宫少往角落走，他实在不想被众人目光包围。　　到了角落，却发现一张熟悉的文质彬彬的面孔。　　“张邕，你好。”

“江晓苏，你也来了呀。”

张邕先给宫少和江晓苏相互做了介绍，然后问江晓苏，“你们都谁来了，就你自己？”

“不是，有亚旭的厉总，还有我们主管。”

晓苏说着，向身边一指，张邕顺着手指方向看去，一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穿着合体西装的男子有礼貌的向他点头。　　“这是我的老板，Eka中国GNSS主管……”　　主管矜持而又礼貌的伸出手，“你是张邕？幸会，叫我汤姆。”

晓苏还想将宫少介绍给汤姆的时候，汤姆忽然像遇到了杰瑞一样，后退了一步，摆摆手，“你们先聊，我还有事。”

有礼貌的点头示意，然后转身仰首挺胸的走了。　　“Cao，Eka人怎么都这X性呀，也就你在那几年稍好些。”

宫少爆了粗口，既不在乎还没走远的汤姆是否听见，也不忌讳站在面前的江晓苏也是Eka的人。　　晓苏脸有点红，他叹了口气，道：“张邕如今是Eka的洪水猛兽，大家都不愿意沾你的边，所以他不想和你们多聊。”

宫少不爱听了，“张邕在Eka的时候，可是Eka最好的时候。他要一直在，估计约翰连觉都睡不踏实。二期项目我们就没如今这种局面了，Eka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他怎么还成了洪水猛兽了。”

晓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如果他在张邕面前都觉得有压迫感，那遇到肆无忌惮的宫少，则是从灵魂到肉体，都被全面压制。张邕还会理解一下晓苏的心情，宫少根本不在意别人想什么。　　于是张邕替江晓苏接过话题，“我知道发生什么了。二期项目Eka基本无望，但我在的时候，每月的汇报都有详细计划，乔尔他们都知道我们每一天都在进步。所以如今自然会诟病后继者的无能。所以如今Eka中国最需要做的，不是想办法去中标，而是找到各种证据，来证明张邕所说的一切，都是言过其实，其实张邕根本没取得实际进展，甚至就是张邕在的时候，没把工作做好，所以才会导致这次项目失守。晓苏，我说的对吗？”

脸色越发涨红的晓苏，轻轻点了点头，“基本就是你说的情况。如今不只是马小青走了，估计你的GNSS团队几乎一窝端，一个都不会留。HR在招聘，帮我找新同事。”

“这特么什么傻缺公司？张邕，走，咱俩找他们算算账去。”

张邕笑着拉住宫少，“大哥，你找谁算账呀，都是新来的，我都不认识。这事过去了，我都不计较了，谢谢您为我出头，改日我请你喝酒。”

他转头看着晓苏，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在Eka他一定不开心，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晓苏，GNSS部门的人，如果离开，你帮我讲一下，可以过来找我聊聊。还有，你要是不开心，……”他犹豫了一下，“可以找找宫少，看看Skydon有没有机会吧，代表处没位置，也可以去代理商那边。”

宫少立刻做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没问题，兄弟。张邕替你开口了，有什么想法你就和我说。Eka这种XX地方，有个毛线意思。”

江晓苏脸色由红转白，他偷偷瞄了瞄不远处的汤姆，“行，有事我联系你。你们聊，我先过去。”

然后赶紧转头离开了。　　“靠，跟个女人似的。”

宫少给了句评价。　　和宫少聊了一会，张邕看到了不远的赵爷，“好，宫少，下次再聊，我过去找赵总有点事。”

“对呀，Mag好像没参加投标吧，你一定是来找人的，去吧去吧。随时联系。”

……　　赵爷正和一个看起来很威严的中年人聊天，见张邕过来，招呼之后，向张邕介绍。　　“张邕，介绍一下。这位可不是凡人，导航圈鼎鼎大名的人物，众合公司老总高平。”

高平伸出了手，“你就是张邕？我知道你，老赵在国家林业局把我们打的落花流水，他刚刚说了，是你在背后操盘。今天咱们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呀。”

“我怎么敢，高总，言重了。”

“开玩笑的，认识你很高兴。有个叫马小青的，你熟悉吗？”

张邕一怔，“不止我熟，赵总也很熟呀。怎么，去众合了吗？”

“还没有，他过来求职了，申请的职位还不低，所以我问问你们，此人如何？”

张邕看向赵爷，赵爷道，“他离开天石比较久了，张邕更熟悉一些吧，你来评价。”

他不清楚张邕先在和马小青的关系如何，所以把话语权给了张邕。　　“我在Eka的时候，他跟着我，帮了我很多忙。能力还不错，是否能任高职，我不知道，因为我只需要他的执行力，没关注过其他。”

“哦，人品呢？”

高平追问。　　张邕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但也不想真的给马小青的职业生涯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在我的管理之下，人品还可以。”

最后他给出了这样一句评价，赵爷偷偷笑了一下。　　……　　“结果会今天公布吗？”

张邕看着大厅里局促不安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不知道，按招标公告，现场宣布，或者事后书面通知大家都是合规的。这个项目太大，当众宣布结果的几率并不是很高。但只要有一点可能，大家就都不会走。”

“你约我来，就是去上海前做一个告别吗？还有没有其他事？”

“我哪有那么多事。这个项目本来是你的，想让你看到结果，然后彻底放下。”

“多此一举，我早就放下了。难道你不想问问板子的事？”

张邕笑着问道。　　赵爷平静且忠厚的脸上忽然有一丝动容，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每一刻都想问你，但我知道，你要是有了什么新消息，一定会对我说的。本来我的期望值还没那么高，但是鹏总对DM-100的评价非常高，他说这个板子甚至可以做一些低成本的RTK设备，而不仅仅是手持GIS采集设备。同时，他说，从这块板子，可以看出Mag在OEM上面的实力，你们做出一块好的高精度板子，技术上应该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的胃口反而被鹏总调高了。我每一天都在想你这块板子。今天的确是离京前的一次告别，我也不是来找你要板子，只是想听听你的进展到底如何了。”

“我拿到了杰创的一千片板子，老板弗朗索瓦约我去法国面谈，但目前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但我希望，我能带着好消息从法国回来。”

“保持沟通吧，在法国那边有问题，你也可以随时打给我。需要的话，我飞过去一趟，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只要板子出来，我的订单将远超杰创现在的规模。”

“我会的……”　　张邕的话被一阵嘈杂打断，他们回头望去，评标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工作人员推出一块白板。　　“今天各家的评标得分都写在白板上，大家自己看吧，前两名为中标者。这个只是今日现场评分结果，正式结果，将发布在政府采购网站，同时会书面通知中标者。谢谢大家的配合，大家可以离开了。”

人群立刻蜂拥而至，围住了白板。张邕还没过去，就听到了宫少得意而放肆的笑声。　　正如之前猜想，SKydon高居第一，而康目紧随其后，但分数还是低了很多。　　最令人意外的是，Eka居然没有进前三，被众合挤了下来。而国产三巨头东方，尚达，华泰则全部出局，处在倒数一二三的位置。　　张邕不解，“国产这几家怎么评分的？难道众合的设备比你们三家的都要好。”

赵爷摇头，“不可能。我的理解，专家组根本没有认真看国产厂家的标书，我们本就不在考虑之列，只是随便给打分排了个序。Eka掉到众合后面，应该是得罪了工程中心，专家们根本不想用他们的设备，所以打分低了。不过看Eka这些人，他们在标书上犯了什么错误也有可能。”

赵爷一脸的不甘，“妈的，我其实没想过要中标，只是想看看国产设备的测评结果，但这个评分，太儿戏了。”

“您好，”赵爷忽然高声叫住了正要转身回会议室的工作人员，“您这个只是总分，我想问一下，能把每家各项的得分，特别是产品测评的分数，公布出来吗？”

工作人员皱皱眉：“你是哪一家公司的？”

“华泰北斗。”

“哦，你们没有中标吧？标书里没有规定，我们要公布各项得分，所以我们不会公布。还有什么问题，待结果正式发布之后，你们书面质疑吧。谢谢。”

“好的，谢谢您。”

赵爷很礼貌。　　待工作人员进了会议室，赵爷轻声骂道，“妈的，我们可是提供了四台设备，做了一周的测评，没想到，连个结果都没有。张邕，你看到了，中国制造任重道远。一起努力吧。祝你法国之行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