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多蒙员外看顾,请员外吃酒亦属应当。这酒是小人托朋友买来的,好酒哇,端的有力气,喝一口如吞一团火。咱们跑船的风里来雨里去,寒冬腊月间有这烧刀子,嘿,再冷也抗得起。价钱也受得起,只是买不到呀。”
水上汉子耿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陈老大说的兴起,“阿也,这可巧了,听人讲烧刀子便出自贵县赵家庄,日升隆酒坊,闻说贵人们饮的玉庭琼浆更是了不得,可惜小的无缘一见。员外可识得那赵小官人?妖的紧、妖的紧,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更得了冲霄老仙长真传,察探阳阳擒拿鬼物,乖乖,了不得地人物哩。”
周秉义笑得险些岔了气,捧着肚子也笑边抹泪珠子,“赵家那小子……哈哈,没你说的那么神,那小子………”陈老大不好得罪客人,又心下不快,“嗳,周员外过谦了。小人在茶馆听说先生讲了猛鹫山剿匪记,哼,赵小官人岂是寻常人,孤身闯贼人大寨,以仙法收了数百贼人魂魄令其不得往生,……。”
“曰!”
在桅杆的风帆横梁上潇洒如仙人𠗕风的谢春枫差点摔下来。赴瑔远赴武昌,十道人当然随行,为遮人耳目皆换了便装,谢春风此时一袭竹青长衫临风而立,翩翩若浊世佳公子。传闻竟夸大如此,赵瑔脸上发烧,佯作观赏风景以掩心虚。周秉义与陈老大又聊了一会,见赵瑔无意自露身份,只得强抑炫耀念头,“兄弟可有不适?”
风渐起,湖画上的渔舟、客货船在波峰浪谷中起伏。“尚好。”
赵瑔后世长于北方海滨城市,对海上生活不陌生,鄱阳胡这点风浪还不算事。看来看去,他发观湖上的舟船大多在船头插一面绿色三角旗。无风子从客舱后绕过来,一步步运气于腰腿走的很稳,只是脸色发白。小厮三元比他更惨,己经趴在客舱里吐的昏天黑地。“都是父母生养,实则千差万别。”
周秉义披在身上的湖绸长衫差点被风刮走,他索性围在腰间打个结,“有人做皇帝,有人讨残羹,这便是命。”
这货的观点虽然比较宿命,却也有民间智慧在里面。“譬如哥哥我,祖上传下点家业,奈何命里做不得富家翁,每日里只喜耍枪棒结交各路好仅。若非揽了银镜售卖的独家好处,迟早家业败在哥哥手里。”
周秉义的面色平静,唯有看向赵瑔的一双眸子跳动着火样的炽热,“你我素昧平生,兄弟你何以厚待我周家,你不说,哥哥永不会问。”
“好汉子自当知恩图报,兄弟你去寻仇家,哥哥……怎能不相帮?”
有的人得了别人好处唯恐不够;有的人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注视着,一旦你需要的时候,他必定义无反顾。赵瑔凝视良久。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说一声“谢谢”只怕倾刻消散于风中,只有真性情的人才会把感激埋在心底。情谊如同风雨后的彩虹,经历了人世的心路坎坷方能得见。这一刻,二人心意相通,默契至极。船伙大呼小叫起了网,鲜活的鱼虾在网里挣动。“妙极,食指大动矣。”
周秉义哈哈大笑抬腿欲走,“兄弟你且等着,哥哥着人做一道鱼脍佐来下酒。”
“淡水鱼最好不要生吃,”赵瑔也不阻挡,只是捡骇人听闻的事例说与他听。“晋时还是唐时有位太守嗜吃鱼脍,每日无比美味难以下箸,结果怎样?那厮腹大如鼓而毙。”
“这却为何?”
周秉义对赵瑔的话从来深信不疑,“鱼脍鲜美,我大宋许其为佳肴,哥哥也常吃哩。”
“淡水鱼身上的寄生虫太多,若不烹熟食用,你吃生鱼片的时候连寄生虫也一并吃了,它们在你的肠胃里活的滋润呢,然后繁衍生息……”赵瑔眼瞅着这货的脸色变了,“那太守死后肚肠里的虫子都跑出来了。”
周秉义狠狠打了个冷颤。陈老大提着一尾肥美的大鱼过来了,见这位小爷衣饰贵气,嘴不敢置喙心里却不以为然,水上生活多年,生吞鱼虾不计其数,至今不也生龙治虎的?“拿走拿走,做鱼羹。”
周秉义想及什么“腹大如鼓,成千上万的寄生虫”就干呕数声,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至今历历在目。一条娱蚣艇极快地划过一条孤线,径直奔向赵瑔等人的座船。“周员外,来的是恶涛帮中人,不打紧,月例小人已交过。“陈老大捡着不停甩动的鱼尾打量一眼。蜈蚣艇左右各伸出三叶木浆划水,及至距客船丈许,一声呼喝后变为与客船同向行进,显是艇上有操舟老手。艇上站起一名只穿无袖夹衣的汉子高叫,“呔!那船上是何人,报上名来!”
“好汉,小人是陈狗鱼。”
陈老大从船舷探出身子挥手,“船上有客自铅山去往武昌,贵帮的月例小人己交纳,呵呵。”
“客乃何人?”
“铅山坐商瑞泰祥东主周员外及其伴当。”
“陈老大,谅你尚不知今日乃我帮主寿辰,须怪你不得。没见别家船头插的旗?快些把寿礼交上,我便与你插旗明行。”
艇上的汉子叉着腰气势夺人。“阿地?恕罪恕罪。”
陈老大慌乱地想拱手,垂死的大鱼掉落湖里溅起一团水花。”
小人失礼了,好汉稍待片刻。”
赵瑔、周秉义面色不愉。未想鄱阳湖里竟有如许明目张胆的盘剥存在,看艇上立着的汉子手臂及脖颈上的刺青,娱蚣艇上划舟的水手也一个个面目不善,这分明就是一伙水贼。艇上的汉子费力地仰高脑袋,终于找到了令其心生不安的来源,风帆横梁上一位佳公子正冷冷注视着他,佳公子的眸子如鹰隼锁定了猎物,似随时发起凌空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