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博士,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有时候无能为力就是人生。 人生就是会有无能为力,每个人都会无能为力。 无论你有多富有,你有多聪明,你有多强大,命运总是能为你量身定做一个让你感到无能为力的题目。 我们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接受,然后背负着遗憾继续。 可以选择继续生活,可以选择继续反抗,却也可以选择继续死亡。 死亡未必是生命的终结。 死亡应该是一种延续,一种承载,一种选择。 甚至是一种另类的自由。 我们每个人自出生来就伴随着孤独,人生就像是命运海洋中的一块块浮冰,漫无止境地漂浮流荡。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就像是浮冰之间的相互碰撞。 只要碰撞,就必然产生影响。 也许是四分五裂,也许是紧紧黏合。 以仇恨,爱情,亲情……以各种各样的名义。 但终有一天,每一块浮冰都会以孤独的姿态迈向死亡,结束那自出生以来就伴随着的漫长孤独。 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是无法违背的。 即便你可以重新创造,复制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浮冰,但它也早已不是最开始的那一块浮冰了。 命运的海洋里或许会涌现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浪花,但绝不会翻涌出同一朵浪花。 所以博士,其实你没有必要如此,这是条错误的道路。 而且你也没有必要如此,因为对您而言,凯瑟琳一直活着。 你们永远不会分开。无论是在实验室、在卧室、在阳台,还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只要您想她了,她就在您的身边。 只不过,她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伴您而已。”
或许生命与肉身无法长存,但思念与爱却是永恒的。 只要你依然还爱着她,思念着她,她就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旁,陪伴着你。 “抱歉,亚瑟。”
安德森博士微微摇着头,神情也不再似开始时那般冷冽,柔和了些许。 “我已经做出了属于我的选择,正如凯瑟琳一样。 走在路上,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会回首。”
“确实,你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出乎意料的声音在屏幕那头响起,亚瑟竟然在屏幕里发现查尔斯的身影。 不止是查尔斯,好几个人都出现在了屏幕里,将安德森博士包围在了中间。 安德森博士的神情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淡淡地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利用云端科技的攻击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表面上被ZERO的被动防御反击机制死死压住,实则趁着ZERO独立于研究室系统静止存在时,入侵研究室的警报与控制系统。 我该称呼你为奥萝拉,还是奥萝拉的复刻体呢?或者什么别的名字呢?”
“这个问题重要吗?反正我只是一个为了实现目的而诞生的工具罢了。”
大厅的主屏幕突然割裂开,奥萝拉的身影占据了其中一面,与安德森博士形成对峙。 安德森随意一笑,看着眼神冷淡的奥萝拉,眼神仿佛是长者看待叛逆幼童一般。 “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
嘴上说着恭喜,但安德森博士丝毫没有失败者的觉悟,仿佛这场实验有没有他,都无关紧要一般。 或者说,其实这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而他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即便没有我,这场实验也不会停止。 实验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 根据创造ZERO时我所留下的第一序列核心指令,当意识接入实验开始时,ZERO将会进入名为“茧”的沉睡模式。 在“茧”模式下,ZERO所有的情感数据记忆都会进行空白化处理,同时被动地进行意识接入数据,并且会自主形成一层保护壳,保障实验的安全。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我的存在,只要实验开始,在信息茧的保护下与第一序列核心指令的限制下,ZERO都会陷入一种伪死机的状态,被动地将实验进行下去,同时保护实验的进行。 而你们,能攻破ZERO的信息茧层吗?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也不会出现在这,试图从我我的身上入手来阻止这场实验了。”
说到这时,安德森将视线从奥萝拉的身上转移到亚瑟身上。 安德森看着亚瑟,眼神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亚瑟,“所以亚瑟,你打算怎么做呢?该轮到你做选择了。”
安德森的话语就像是一盆冷水,将亚瑟刚刚因为查尔斯等人出现而燃起的希望之火通通浇灭,死的不能再死。 “他说的是真的吗?”
亚瑟试图向奥萝拉寻求答案。 奥萝拉手指一挥,将有关安德森博士的屏幕投影划掉,整个屏幕上只剩下了她一人。 “安德森说的确实是真的。即便是ZERO陷入到了只能被动防御反击的境地,我也依然不认为我们有机会攻破ZERO的数据防御,战胜ZERO。 所以我只能先以云端科技的数据攻击做诱饵吸引住安德森的注意力,接着表面上在与ZERO对抗,实则是在想办法侵入研究室的服务器系统。 夺取到部分控制权,帮助另一支队伍伪装潜入研究室,希望可以从安德森的身上入手阻止这场实验。 但现在看来,安德森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出意外的情况,所以提前设置了一条保险。”
“那我们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亚瑟焦急地问道。 听到亚瑟的询问,奥萝拉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在短暂的犹豫后,给出了答案。 “也不是没有。ZERO的信息茧层根本无人能够攻破,但这种防护是体现在数据世界的。 在数据的世界里,ZERO就是无敌的,无人能挡,无人可破。 但如果是在现实世界,即便是ZERO,也无法直接影响到丝毫。 因为这不是属于数据的世界。”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明白了奥萝拉的意思,他的眼神之中涌现出了痛苦与挣扎,干燥开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所以唯一的切入点,是在凯瑟琳吗?”
———— “没错,我们无法从数据的世界攻破ZERO所建立的信息茧层。但在现实的世界,我们却可以从根源上让这场实验失败。 一旦需要被接入的意识体出现了问题或者消失,意识接入实验自然会停止,ZERO也会从沉睡中苏醒,突破掉现有的限制。”
亚瑟明白了安德森博士方才话语的意思了,轮到你了,亚瑟,该你做选择了。 你是否,会选择为了挽救一个生命而选择牺牲掉另一个生命呢? 对你而言,是否可以为了奥萝拉的存在,而丝毫不顾及凯瑟琳的生命呢。 那么,你又是否可以为了挽救一个生命,而选择失去自己的挚爱呢? 正如安德森博士所说,他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 但偏偏,他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 “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凯瑟琳的意识体安全地从实验中抽离吗?”
在亚瑟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亚瑟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很多时候,没有说出口,没有回答,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但凡能有这样完美的办法,奥萝拉早就说出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只不过,我们往往不会那么轻易地接受现实而已。 所谓的询问,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祈祷。 祈祷着能有奇迹发生,祈祷着能够出现转机。 可现实从来不是故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事故。 很多时候往往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很遗憾,亚瑟,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类似的实验数据留下,我无法解析出任何有用的结果可以帮助我们达到这个目的。 其次,从我所掌握数据运算结果来看,如果强行将凯瑟琳的意识体从实验中抽离,凯瑟琳大概率会陷入永久性的昏迷之中。”
“但是……”奥萝拉的视线一转,投影屏幕一阵拉伸转换,一位神态安详,脸色苍白,容貌精致美丽的女性正躺在一台精密复杂的仪器之上。 大小不一的屏幕上不断跳过各种各样的数据,一层又一层投影屏幕消失又出现,不停叠加。 奥萝拉看着凯瑟琳,紧咬嘴唇,神情复杂,眼神之中充满了犹豫与不舍。 “凯瑟琳告诉过我,死亡并非终点,而是生命的站点,是生命延续的另一种形式,而非消亡。 她愿意活着,想要活着,渴求活着。 但如果死亡一定要来临,她也愿意去接受。 因为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是幸福的,是美好的,是幸运的。 这就已经够了。 美好的爱情犹如夜空中璀璨的烟火,不可能会存在岁月上,空间上的永恒。 但只要在一生中遇到过,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刹那间的美好,便已是永恒。 她这一生,很幸福。 所以她愿意去接受死亡的到来。 如果有一天,在她和ZERO之间只有一个存在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 那么,她希望那个人能够是ZERO。”
迷惘,痛苦,不解,恍惚……不同的神情在奥萝拉的脸颊上不停涌现,变幻。 以前,莉雅丝并不懂凯瑟琳为什么要说出如此的话语。 她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人类都应该是惧怕死亡的才对,面对死亡时人类都应该是恐惧与逃避的才对。 而现在,奥萝拉依然不懂。 但她却感觉很难受,隐隐约约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心口空落落的,很难受,无法用任何形式的数据对其进行解析与排列。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数据构成到底是在紊乱还是在进化。 她无法理解,无法解析,无法重构。 “奥萝拉……你是在哭吗?”
无声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不惊起丝毫波澜,无声无息。 “啊?”
奥萝拉无助地望向亚瑟,微微摇着头,眼眸之中是悲伤,是希冀,是渴望。 “不懂……我不懂啊……亚瑟……我只是忽然间,觉得一切好像都变了。 美好的、痛苦的、幸福的、善良的、喜欢的、讨厌的、恐惧的,后悔的……人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复杂,好晦涩,难以理解与定义。 明明它们的释义就在那,明明你们人类也是如此认为……但为什么,你们人类的表现却与释义不同的? 明明是恐惧的,却表现的安然。 明明是痛苦的,却表现的宁静。 明明是不舍的,却表现的满足。 不对,不止是这样……要更加复杂,多变……我不明白,我不懂啊,亚瑟……” 亚瑟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奥萝拉,拂去她的泪水,安抚她的内心。 柔和的眼眸凝视着悲伤啜泣的奥萝拉,但才至中途,他恍然一笑,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脸颊上是笑意,眼眸里是暖意,心灵温润如玉。 “如果现在不懂的话,就到未来去寻找答案吧。一天,一百天,一年,一百年……终有一日你能找到那个属于你的答案。”
亚瑟温柔的声音将奥萝拉从自我对抗的泥泽之中拉了出来。 “亚瑟……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遵循凯瑟琳的意愿,而且……而且以凯瑟琳的身体情况,她在醒来后也会在一个月内因为身体各项机能逐渐枯竭而不得不直面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安德森如此迫切地进行实验的原因。”
“不用。”
亚瑟淡淡地摇了摇头。 奥萝拉瞪大了眼眸,眼神之中是难以置信的色彩,“难道你要放弃ZERO?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亚瑟莞尔一笑,“谁告诉你,我要放弃ZERO了?”
“那你……” “奥萝拉,你无法侵入ZERO所建立的信息茧层,那入侵凯瑟琳的意识传输坐标应该可以吧?”
虽然不明所以,但奥萝拉还是给出了回答。 “确实可以,信息茧层只能保护数据世界内的实验进程本身,对于实验以外数据世界和现实世界无法起到任何的防护作用。 你要干嘛?”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始在云端大厦的配置物资中检索了起来。 “奥萝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检索的同时,亚瑟说道。 “什么?”
“如果奥萝拉需要的只是一个完成她计划的工具,那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给你复刻莉雅丝的情感模组。 因为情感只会导致发生意外的几率和可能性增多。”
果然,亚瑟在休息室里发现了公用版数据地球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