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车至万泰殿殿院东门,舜华下车,一眼就看到乌字营侍卫乌赤、乌猛跪地迎接,心里大觉安慰,只留主事姑姑和一名内侍在东门外候着,自己带了晴岚随侍卫袅袅婷婷进了西角的凤阁。一柱香工夫,两个蒙着面纱的婀娜胡姬露着雪白的腰肢走出,乌赤目眩,忙低下头,乌猛也脸上一红,不敢直视。“多谢你家世子相助,今日有劳二位哥哥,准备的如何?”
“请公主先去万泰殿玉屏风后静候,待胡姬练场完毕随她们一道出来就好,莲苞会摆在西门边花树下。”
乌赤答地拘谨,舜华莞尔一笑,他这才觉得,虽三年未见,少时的公主又回来了。走过长长的甬道,看她们翩然走上殿前的丹樨台,乌猛才转身去了西门,吩咐侍卫道:“放波斯乐伎进殿!”
波斯乐伎在西门候得久了,太常寺色长生怕耽搁晚宴的布置,满脸忿色又不好发作,大声催着乐伎们速行。舞姬们先跳《绿腰》,果然柔的风情万种,舜华昏昏欲睡。“公主,你爱的《柘枝》来了!”
晴岚在她耳边悄唤。初,手鼓轻扣遥响,若山间鬼魅将出,再,指击渐深,犹细石飞落深潭,但见莲苞微绽,一只稣手探出,柔荡如波,复,鼓声渐促渐繁,莲苞渐摇渐开,舞姬已从莲心露出碧眼红唇,头上的金铃叮叮作响,鼓点惊急如滚雷震天,金铃激响若流星匝地,三朵莲花盛放,莲心青蓬一足之间,三个舞姬手应铃脚应鼓,足跺铿锵复又旋若飞仙。舜华看的心中激荡,忽又闭眼细嗅,“啊!真有莲花的清香呢!”
,顿觉这大殿恍若梵宫。“是哦,公主,可我们在逃难呢!”
“记住刚才莲苞的摆位,哎呀,真是愚笨!正殿门岂是你们这种胡儿走的!”
透过玉屏的缝隙,窥见太常寺色长正呵斥着抬莲苞的胡儿快快出殿,二人忙趁杂乱之际,混在舞姬后面鱼贯而出。“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太常寺色长在后喝道,“本官看你们不像胡姬,把面纱摘下来!”
“色长,太常寺正使将到西门了,还不快去接!”
乌赤冷冷说道。“这两个人很可疑,下官——”“交给我了,你速速去!”
乌猛已让乐伎在西门夹道候场,自己在西门前守着,乌赤用力想掰开莲苞却怎么也弄不开,又不敢使蛮力,眼见还有小半个时辰,百官和二国使将至,乌赤情急转至夹道,扯了一个跳《柘枝》的胡姬,“哐啷”扯出半截腰刀,低声喝道:“把莲苞打开!”
“莫要吓她!”
舜华道。“你慢慢弄,别害怕。”
舜华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胡姬俯下身,在莲底旋动了一个木杻,莲苞迅即张开,舜华即刻跨了进去,盘坐在莲心里,莲苞将合时,舜华悄声道:“姑娘芳名若何?他日相见,我必重谢!”
“叫我帕丽莎。”
舜华看见她的眼睛绿如春水。待晴岚也躲进另一莲苞,乌赤、乌猛这才约略松口气。“皇上,你看,皇儿已到了!”
皇后指着舜华的鸾车笑道。“果然是个明事理的孩儿!”
庆安帝很是满意。照例帝后贵妃等高贵之人要去凤阁稍歇,待使节与百官到齐,方出来接见赐宴。不见舜华出凤阁迎接,庆安帝忽感不妙,这女儿最是心思深沉,突然乖顺可是不好的兆头呢!“公主申时初刻就到了,说是忘带赐给二国使节的礼物,又说箱笼甚重,吩咐奴婢多带些内侍去取,但奴婢们取来,公主已不见了,奴婢们以为公主上了万泰殿。”
凤阁内侍吓地跪地磕头不止。庆安帝脸色阴沉,转头看向侍卫长拔里。“下臣今日加派了侍卫巡守,并未听报公主进过万泰殿,也未见公主出宫”拔里回道。“就说少了两个宫人,你亲自带人去后宫搜检!”
庆安帝对内侍监吩咐道。“还有你,派人去前朝各大殿及四围盘查,除飞虎、锦鳞二国使外,无论何人,今日都不得出宫!”
万安帝盛怒,拔里只得答声“是!”
“且慢!”
任贵妃笑道:“皇上真是气糊涂了,后宫查查倒也罢了,二国使眼见就到,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检,易成他国笑柄,再说,百官的车轿皆在宫城外,有资格进宫的不过是几个老王爷的车驾,老王爷们岂敢冒大不韪藏匿公主,再说两个大活人怎么也飞不出深宫高墙,只需仔细出宫人等也就罢了,又或许公主淘气,一时又回来呢!”
“贤妃思虑周全!”
庆安帝抚了抚任贵妃的背,吩咐拔里道:“按贵妃说地办!”
内侍通报酉时到了,庆安帝只得息了怒心与皇后并行。“母妃,舜华要是逃走就好了,凭什么她就能嫁他国太子,而我只能选个本国世家!”
若华公主低声抱怨。“你这是什么混话,嫡公主不知所终,国家颜面何在?今日能让你来,也是母妃再三求了你父皇,你殿上须恭谦端方,让二国使看看,你才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任贵妃牵了女儿的手,又悄声道:“你看方才皇后冷汗都下来了,大气也不敢出,这样的人怎配虚占后位,待以时日,你未必不能做嫡公主!”
酒过一巡,国菜鱼羊鲜也热腾腾上了案,二国使见任贵妃旁所坐女子虽也穿着礼服,但并未绣凤,庆安帝又绝口不提嫡公主之事,似是坐实了嫡公主丑如无盐、嫫母的事实。飞虎国使刻意举杯祝嫡公主安,庆安帝颇为尴尬,若华只得举杯笑道:“嫡公主今日有疾,我只得代为答礼,一则替姐姐谢二国使远来美意,二则深宫小妇亦景仰大国贵使的威仪。”
言毕含笑略饮。飞虎、锦鳞二国使见她举重若轻心内皆赞,甚而遗憾这位公主虽无嫡公主之份,才德容貌却堪为嫡公主。任贵妃见女儿按自己所教进退有度,谦恭得体,心内大悦。庆安帝忙命上歌舞,殿上登时笙乐齐奏。一内侍附在任贵妃耳边说了几句,任贵妃便悄悄绕过玉屏风离了殿。“下官申时二刻确实见到两个穿胡衣蒙面纱的女子,隐约看着不似胡姬,也怪下官有急事未能细看,只得将她们交给大殿侍卫。”
太常寺色长惶恐道。任贵妃一行气势汹汹奔来西门,“色长,给本宫挨个仔细瞧着!”
色长瞪大眼睛,把胡姬挨个拨拉个遍也没寻着,任贵妃看向夹道另一头几个老王爷的马车,吩咐道:“除了二国使的车驾,几个老王爷的车也要看看去去疑!”
色长扑通跪下,“禀贵妃,给下官一万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查几个老王爷车驾呀!”
“真是没用!”
贵妃身旁的掌事姑姑苏合骂了句,登登登走到车前,把几个老王爷的车挨个撩帘看了个遍,吓得几个车夫讷讷跪在一旁。见车中无人,任贵妃恐耽搁太久有失国礼,嘱了色长再细查,便往万泰殿去。任贵妃前脚走,乌赤来在夹道里,宁王的马车停在最后,乌赤在车后探出身子招手呼色长。“是侍卫大人啊,太好了!方才任贵妃还在找那两个宫人,要是……”未等他说完,乌赤便搂头一棒,麻溜捆了,趁人不备扔在宁王车里。任贵妃过了西门,不经意间一瞥,见西门花树边隐约有几个大物件,遂亲自提了琉璃灯来照,见是三个大莲苞,知是要跳《柘枝》的胡姬所用,转念一想,舜华身形与众胡姬仿佛,要藏也绝非难事。“打开这莲苞!”
苏合姑姑喝道。几个内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打开,若非即刻要给贵客献舞之用,早就一脚跺烂。“禀贵妃,婢子刚去问,这个胡姬说她能打开!”
苏合姑姑扯着一个胡姬的胳膊过来。胡姬有意耽延,在下面东摸西摸一阵儿才打开,“贵妃请看,这个莲包是空的,小人们在这里已有两个多时辰,并未见到有什么宫人钻进去,除了小人两个伙伴,别人哪里会知道这内里的机关。”
舜华听出是帕丽莎的声音,心中感念,又想若被发现,终要想法保晴岚和帕丽莎平安。晴岚冷汗淋淋,只能默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那两个也打开!”
任贵妃命道。“禀贵妃,这莲苞合上颇为不易,马上要进殿内献《柘枝》舞了!”
“贵妃,不好了,二公主出风疹了,头肿得象葫芦,颈上背上全是红疹!”
簪花带着哭腔边跑边喊。“你噤声,不要冲撞了贵妃!公主现在哪里?”
苏合姑姑斥道。“公主此刻在凤阁躺着,内侍们已去传太医了!”
“凤阁怎么能行,快送公主回本宫宫里!”
任贵妃也顾不得淑仪端庄,带着众人连颠带跑地去了。簪花飞快跑去夹道,带了锦鳞国使的车驾来,帕丽莎忙放舜华、晴岚出来,直到国使的车重回西门夹道,乌赤这才放胡姬们进来。直至寅夜,晚宴才散,帝、后去了任贵妃宫里,百官和几个老王爷出于国礼,请二国使车驾先行。锦鳞国使上了车,黑暗中看到舜华和晴岚,只点了点头,吩咐声:“走吧!”
车便辚辚出宫去了。行至大道,锦鳞国使道:“听桃花君言,二位暗间虽为女流,却为国家做了诸多好事,韩大出事牵累你们,不用害怕,本官送你们去明霞湖边柳林处,自有桃花君的人在那接应。”
舜华答了声多谢便再无片语。国使知道暗间规矩多,也不以为怪。今夜无月,满天星子流光,柳林沉沉,依约能看见湖面涌动的波影,远远看见几个昏灯越行越近。“公主,那不是你送世子的兔儿灯么?”
晴岚咯咯笑起来。“瞧你,跟个下完蛋的老母鸡似的!”
说罢舜华也咯咯笑起来。“舜华!”
一个温厚的声音传来。“二哥!”
舜华扑了过去,抓着承佐的手又蹦又跳。“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舜华靠在软垫上,支着头问。“明早就走,皇上嘱我这一路要暗查密行,当然越快越好!”
“父皇如何也不会想到,等他查明白了,我已在边疆草原纵马了!”
“你真是得意哦!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有宁王和王妃说和,有大媖姐姐劝慰母后,我才不担心呢!何况我跟天下最好的二哥在一起!”
“你方才说让一群内侍抬了一个大箱子去凤阁,里面是什么?”
“一箱石头和一幅画。”
“什么画?”
“就是一株开得极美的桃花树,树下有个小兔子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