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睁开眼睛的时候，老牛正瞪着一双大牛眼看自己。睡了一晚好觉，也许是精神缓过来了，柳三心中也不怎么害怕突然变成妖怪的老牛了。如老牛所说，真要吃他的话，他早被一口吞了。不过话说回来，牛妖应该也是吃草的吧？老牛应该是公的吧，可是昨晚那分明是女声……柳三心里这么想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老牛尾巴那瞄去，可惜正面对着老牛，什么也看不见。看见柳三飘忽的眼神，老牛心中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身闷哼，一道白气从牛鼻子中喷出，气力之大，直接把柳三掀翻了一个跟头。柳三晕头转向地站了起来，眼睛不敢再往老牛身上乱看。见他老实了，老牛开口问他道：“你小子叫什么？”

柳三下意识回答，“柳三。老牛……呃，牛爷爷，我喂了你五年，你咋不知道我叫什么呢？”

柳三问话一出嘴，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话这么多干嘛呢！幸好老牛没有不满，反而是眉头一皱，嫌弃地说：“好难听！”

柳三确保他是在一头牛身上看见了嫌弃的表情，虽然这声音还十分动听。但他不敢争辩，只能弱弱地解释了一句，“我们这都这么叫，村里只有我们一户姓柳的。我大哥就是柳大，有个哥哥夭折了，我排行老三，所以叫柳三。”

顿了顿，他又说：“爹妈给我取了个名字的，叫柳苏，但是这里人都嫌拗口，所以我一直被叫柳三。”

弯弯绕绕解释了一桶，老牛露出勉勉强强的神情，“还好吧，柳苏柳苏，比什么柳三好听多了。”

随后，老牛抬起牛蹄，在柳三面前一晃，一缕白白雾气从他额头一晃而出。白气缭绕在老牛蹄子上，老牛低头举蹄，用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嗅了嗅，点点头，“还行，你小子还是元阳之身。”

柳三不清楚什么是元阳之身，傻傻问了出来。老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就是你小子还是个童子鸡。”

柳三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虽然他才十三岁，但是男人被说到这些方面的时候总是有股莫名其妙的不服气，他梗着脖子说道，“我年龄也差不多了，我过两年也可以娶老婆生孩子了，我就是，我就是我也和铁蛋去偷看过王寡妇洗澡！”

少年说的这些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但是真实情况只有他和铁蛋知道，自己被怂恿着去偷看的时候，翻过木围栏把自己的裤裆勾破了，羞得他连忙溜回了家。老牛饶有趣味地嘲笑道：“你知道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吗，就在这儿打鸣，小公鸡。”

柳三还想再争辩几句，但是想到面前的可是一头妖怪，要是惹怒了他就糟糕了。于是柳三冷静了下来，撅撅嘴，就不说话了。老牛不以为意，继续开口说道：“小公鸡，陪我进趟山，给我办件事，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柳三一听要进山，心里有点害怕，以为老牛不清楚情况，连忙说道：“老……呃牛爷爷，那是狼山，里面狼群成堆，我要进去了可出不来啊，连我们村的老猎人都不敢随意进去的。”

老牛哼哼了两声，鼻孔冒出白气，不屑地说道：“就那些凡俗野狼，来多少都不够我对付的，你不用操心这个，你只管跟我走。”

“还有我不是征求你意见，是在命令你，你只有跟着我走，知道吗？”

老牛霸气的话说出来，柳三的脸皱成了苦瓜，真要再拒绝下去，柳三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牛棚里的牛粪了。看出了他的不乐意，老牛接着说道：“小公鸡，要不是因为那个地方只有你这种元阳未失的男人才进得去，我才不和你叽叽歪歪的。你要是听话，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大笔钱，或者给你个大官做做，都不是不可以。要是你把我的事搞砸了，你就等着瞧吧，哼哼。”

软硬兼施地说完这番话，老牛轻轻跺地，只见平坦的土面一晃，地面一条条裂纹就蔓延开去。裂纹扩散到柳三脚下，他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躲，慌张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牛爷爷，我跟你进山。”

柳三不敢想，这要是一蹄子踩到自己脑袋上，自己脑袋会是个什么样子。老牛满意地哼了一声，然后就掉过头，示意柳三跟上，然后就往屋外走。这个时候天才微微亮，天边启明星还一闪一闪的，十分显眼。村落里已经有早起的农人，但是都在自家院子里收拾着农具。空气中湿润，充满了雾气，柳三亦步亦趋地跟在老牛身后，往狼山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距离，柳三想了想，叫了一声“牛爷爷等一下后”，就小跑折回去，拿起自己的柴刀，紧紧握在手里。老牛看见后嗤笑，“我都说了进山我保你安全，你只需要帮我拿到东西就好，你拿着这小破刀，那野狼到你跟前了，你都砍不到。”

柳三讪笑，摸摸头，“总归是有点安全感嘛，不然心里慌得很。”

老牛转过头去继续走，不再管他，继续往前走。村落里已经有早起的农人，但是都在自家院子里收拾着农具。在快走出村子的时候，一户人家的围栏边，趴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见了柳三，细声细语地问：“柳三哥哥，这么早你要去哪里呀？”

柳三回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小贝啊，哥哥去放牛。”

小贝没有多想，眼睛亮晶晶的，她期待地闻道：“柳三哥哥，那你还能给我带点浆果回来吗，就上次你给我的紫色的那种，酸酸甜甜的。”

柳三“嗯”了一声，随后就三两步跟上了前面的老牛。一人一牛的身影缓慢地前行，就这样借着清晨的微光，在浓雾中慢慢走出了村子。拎着柴刀的柳三不知道，这一走，从此之后人生就是另一段故事。很多年后，他在大漠中喝酒，在关外御敌的时候，就会回想起这天拎着柴刀的自己，一无所有地走进了浓雾中，走进了光怪陆离又荡气回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