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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琴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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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她如此,贾璘大致猜出她的心思。不想于此时提及什么伤别离的事,他岔开话题笑着说道:“妙玉又让买来一些香料,你们姊妹不如就做一炉香。又或者弈一局棋,如此再说话品茗也更是开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薛宝钗想起来说道:“妙玉姐姐做香,璘哥哥若是能抚琴一曲,岂不是极妙的事?”

史湘云和甄玉莲随即笑道:“好!你们雅致,我们就只好胡诌几句附和。”

琴棋书画,是君子必会的四艺。稍有灵性的士子官僚,基本都可以通得内里些许奥妙。贾璘虽不能说是对此不倦,但左大指、无名指侧倒也有保持习琴的茧子,左大指指甲也留有一二道抚按琴弦的沟痕。  薛宝钗做了请求,贾璘与妙玉对视一眼,不能让来客扫兴而随即点头说好。翠筠、沉香等人立刻搬来一张五尺长、二尺宽的条案,再搬来一张圆凳。  红袖捧来一个半尺直径、三四寸高的龙泉窑香炉放在中间,再把香粉、香铲等各样器物摆在旁边。  再有袭人、可人、晴雯等人,帮着摆好琴桌、琴凳于香案侧面。  一床泛鳞的宋琴由红袖抱来放在琴桌上——右侧开有合适放入琴轸的长方形空洞,贾璘坐稳琴凳;妙玉端坐在香案后面,开始精细地制作篆字香。  用厚布垫稳琴足。贾璘抬手调试琴弦。对好音准之后凝神落指,丝弦立刻有铮铮之音从他指下传出。  七弦琴亦称瑶琴,一直作为历代士子的偏好乐器,甚至可称是专用。士子抚琴多有圣手,而女子琴艺上佳者为少。  琴艺需要坚持久练,而女子要做针黹、家务、侍奉亲眷而不得有此闲心闲暇。再因为琴弦为蚕丝缠绕而得,看似柔滑实则抚弄起来颇为硌指伤手。又时常会有断弦,再要重新绑缚丝弦于琴上,实际也是麻烦且是个力气活。女子肌肤身心都是娇柔,未见得可以长时间抚琴,更别说缠丝弦等事。又需要一定的文化底蕴配合,古代女子多只是粗通文墨,而不能得曲中意味。  再就是习琴入门就已是艰难。即如原著贾宝玉也有些学养,但仍惊叹林黛玉翻阅琴谱——“减字谱”(为汉字的偏旁部首与大写汉字数字凑成,以作指法与弦、徽位的提示)为天书而不识,可见其他人等更是对此茫然懵懂。  女子即便可以习得“减字谱”,也会因学识与见识的缺乏而不得琴曲内里意味。更不用说习琴另需名师指导、友人指点附和,这更是当下禁于闺阁绣房之内的女子们,不可得的外界支持。  话虽如此,但并不妨碍女子喜好琴及琴音。因为无论是欣赏抚琴行止还是聆听,都确乎高雅纯真。更还有附在琴上的一应典故——譬如俞伯牙与钟子期的知音故事、孔子学琴等,以及琴本身的传奇。比如琴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三百六十五天;琴徽十三,即为十二个月加闰月;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弦,再加周文王、周武王二弦为七弦等。  最初为五弦又演变为七弦式样的乐器,琴的品相庄重严谨,弦音稳重悠然。琴的音量相较其它乐器为弱,极符合士子清高的品性,也就更使得它只为小众欣赏。所以自上古得制琴方法创出,即称为“圣器”,就被专有“琴”为名称而流传下来,可见对其的尊崇。  抚琴者必正襟危坐,凝神以对,条件好的更要配合熏香、精致盆景相伴。  是以士子抚琴,只有雅和,绝无杂乱情形,更绝没有、也不敢对其轻慢抚弄——首先就是士子的特殊身份,再就是琴本身的神圣。后世所见影视剧里,竟然会出现一群浪子围观妓女抚琴而嬉笑着叫好,实在是对国乐国器的亵渎,令雅士侧目更还愤慨。时下众人若知,只会震惊与不齿。  众人眼见贾璘气度从容淡定,指法配合有度,注重乐曲内涵境界又并不矫揉造作,精神都先为之一震,再就是聆听得心境顺势起伏。  或恬然悠远或激越慷慨,稍有缓神,众人心里暗自叫个好:力道沉稳刚劲,颇有“驱鬼神、清心智”之感。又手法轻重缓急自然连贯,弹奏的乐曲与听者产生共鸣。  琴终究为乐器,要有曲意借演奏者来表达。各人弹奏曲调或有差别,又因为有各自情趣以及对乐曲理解的不同,所以落指轻重与节奏未必一致。若偏轻则显得琴音飘忽,而没有了琴本身的庄重;但指法过重,则会失去音乐本身的灵性。  贾璘对此道的理解,简而言之就是通透理解琴曲意境,再附和相对力道抚弄。至于轻重,他认为琴既然是圣器,就应该不过于轻柔,而尽可能体现出宽宏气度。即如后世琴学大家管平湖先生,他演奏的曲子堪称天音天籁,但听者岂不是更为他方正大气的浑厚琴音所震撼,再进而赞为是真正的“驱鬼神、清心智”!  众人安静地看得贾璘指法洒脱,听得他指下琴音痴醉,各自的心情也如被他无形牵引。莫说林黛玉、妙玉、甄玉莲、薛宝钗、史湘云都是痴迷,即如晴雯、袭人、翠筠等人,也随即为他指下传出的音符而心情起伏,或安然或激动。  贾璘所奏《鸥鹭忘机》曲,传为宋人所作。取意自《列子·黄帝篇》,大致为某人经常去海边玩耍,与海鸟熟悉而多亲近。其父劝说可借机捉回来几只,此人再返回却见海鸟若知晓危险而不再近身。  这首曲子主张世人应该去除过重心机,追求恬静的精神与生活状态。其间既有感慨式的劝慰,也有舒畅自然的引导。  奏罢,众人都觉得意犹未尽。待绕梁音罢,薛宝钗先赞个“好”字,再打趣着说道:“恬静二字,果然如此难得。”

对这首曲子既熟知也颇为感悟的林黛玉,接过话来说道:“人能忘机,鸟即不疑;人机一动,鸟即远离。形可欺,而神不可欺。我神微动,彼神即知。是以圣人与万物同尘,常无心以相随。璘哥哥鼓琴,尽述曲意。”

——琴之演奏,鼓、抚、操皆同意。  贾璘随即毫不吝惜地大加称赞道:“小妹所言,可见悲悯仁惠。又有言‘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小妹赤诚心胆,谁不敬爱?待人看似颇严,实则对知己颇宽而尽心维护;对恶俗、寇敌轻蔑而敢于指斥。虽是天性使然更有初心不变,更堪赞誉。非如此,不能有此评论。”

林黛玉听得开心,掩袖笑道:“好个知己!我只略略赞了几句,璘哥哥却更是立刻要还回来!又还得过了,是要如《三国演义》的刘琦求诸葛孔明那般,把我骗上阁楼却抽了梯子呢!”

贾璘只是微笑,林黛玉再对他笑着连连福礼。  薛宝钗暂未搭言,史湘云只觉得仍是沉浸琴曲的清幽雅致,又恳求再听:“既是都知道,无非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就先别忙着互赞。小妹恳请璘哥哥再抚一二曲!”

说罢,她干脆地拱手致礼。贾璘笑了笑,再见身边的妙玉仍在凝神制香,也就再落指于丝弦。  薛宝钗先是静听,再看着贾璘与妙玉和谐并处,心中难免暗羡。林黛玉也看得这两人出神,对此难免产生与他也如此的联想。稍后虽见贾璘落掌扶在弦上而停音,她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史湘云毕竟活泼,随后先拍掌赞道:“璘哥哥中得榜眼、杀得逆贼,却更有琴艺精妙,说是大才奇士果然不为过!”

薛宝钗、林黛玉随即附和,甄玉莲只是恬然微笑。  那边的晴雯、可人,也都对贾璘微笑以示赞许。金钏、玉钏、翠筠、红袖、沉香等人,只有为能伴着贾璘而满心欢喜。袭人虽未见得有多懂琴而可为知音,却更是爱得不行。又并不敢开口说,她只有从袖子里伸出一根葱白的大指,对贾璘暗暗地使劲点赞。  对于有才能的人发出真心赞美,可知这人也身具美德,更何况史湘云等人与贾璘颇为熟识。又以贾璘品貌才能,若是对此不赞美的人,岂不就立刻把“嫉妒、嫉恨”明显地大白于天下了嘛。  赞誉过重,贾璘也不敢就此接受,随即说道:“我闻到妙玉的香了。”

众人回过神来一起看去,果然见到妙玉已经制香完毕,此时神态淡然地安坐在香案后面。  贾璘心里对品貌娴雅的她倍为欣赏,再暗道:女孩多被称为仙子,原也是称得。但若只是粗简对待自己与他人,或是仪容不整或是刻薄嫉妒或是轻佻俗媚,也就如宝物蒙尘,再没了神采。  现场的女孩,从林黛玉等富贵女,再到晴雯、沉香等丫鬟,却都先是爱自己再为悦己者容,哪个不是人间奇女美人?  若说外貌,她们自然各有风姿。但她们更为人爱、人敬的,是她们的端正品性,以及于贾璘而言难舍爱慕的各自脾性。以妙玉来说,美貌先不必说,只她这样于此时欢快热烈气氛中,仍是安然恬淡处世的神态,又有谁不对她仰慕?  又何止这样的女子惹人爱恋?男子亦如是。  喜悦快乐,首先是来自于内心舒朗而非绝对物质使然。男子若只以为自负多才、多金而无雅趣,再无肯于欣赏求慕的真诚,岂不也是一具饭袋酒囊、行尸走肉,必也不能得到人生欢畅,只在人间多添了一个“臭”字。  男子身负各自才能而真心,俘获属意女子的芳心也是大有成功可能。贾璘有预知能力,更细心为自己尽早建得“近水楼台”,可谓是有天意、有努力。  琴与香,皆非谄媚以求人爱,而是以自身魅力引人来爱的。琴有知音即为彼此幸事;香有识者也互为开心。  琴为知音而鸣,香为识者而芳。知音爱琴,识者懂香,这是超乎凡世的快乐。  这间雅室内的众多奇女子,岂不也是贾璘与她们相互吸引,才能聚到一起的?粗凡男子,这些女孩必不会多扫一眼;而不堪女子,贾璘又何时肯求?  贾璘看着这些女孩子簇拥在妙玉身边,边围观着香炉边说笑不断,对此情景很欣赏。  一缕淡烟,从香炉内杳渺地飞了起来。雅室内再有一众女孩们的衣衫熏香,就此更可称满室芬芳。  说着“好香”,史湘云和薛宝钗立刻起身,玉面、锦裙随即移动起来。她们凑近去看,再又低呼一声。  一爿压成“雪”字的篆香,出现在她们的眼里。静卧在炉内的红亮香头上,氤氲的香烟袅袅飞升出来。  “妙玉姐姐果然好手巧!”

看得先是出神,薛宝钗再不禁赞道。  “我倒也敢说懂一些,但这个却是璘哥哥教给的。”

一直神情淡然的妙玉,此时才现出笑容,“宝姑娘说到手巧的话,倒应该先赞他才对。”

“竟然如此?直是应该。”

薛宝钗笑着说罢随即抬头,却没再见到贾璘的身影。隔着窗户望出去,她见到他正与林黛玉在院子里散步。  想着是否也出去走走,薛宝钗却被史湘云拉住不放:“趁此品茗、闻香之时,快来说几句诗。”

她这一声笑闹,薛宝钗只得勉为颔首。妙玉固然还能微笑静观,但甄玉莲已经先就拍掌叫好,并快步走到门口对林黛玉、贾璘二人唤道:“宝姑娘就作诗,快来一起听。”

贾璘略作点头,示意就回去。院内的竹丛边,林黛玉正仰头闭目,侧耳听着竹枝竹叶被微风拂动,而发出的窸窣声。“如松涛,如波声。”

她悠悠地说道。  以林黛玉堪称大才女子,自然天性敏感,可用心灵去感知世界。贾璘随即称赞道:“莫说是一花一叶,就是一声一风,都是天地造化。若有心时,何时不可自得意味?”

林黛玉被赞先是开心,再抬头看了看他,再低头对着翠竹出神。贾璘随即豪气地说道:“若我能去外面走走,必要每天当心,绝不敢擦破一点油皮!翠竹若碧玉无暇更劲拔,天成亦如是。”

他带着打趣的语气说罢,的确为他可能外出而担心的林黛玉,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璘哥哥好会说哄人的话。”

两人对视之后再都展颜微笑,一起抬头闭目听风。或者肌肤不能辨别,但静心去捕捉来自竹丛密集枝叶发出的摇动声,就可知道这世间并不宁静。  风可助推高桅巨舰抵达港口,也能令其翻覆汪洋;风能催开绿树繁花,也能把无由之絮卷去虚空。是乘风破浪还是逆风飞翔,是随风飘摇还是借势而起,既需努力也有天意。  不能就这样站到天长地久,想起薛宝钗等人,林黛玉忍不住笑道:“我们偷跑出来总是不妥,快回去看看你的宝妹妹、大妹妹。”

取笑着说罢又怕他恼,她再忙着补充道:“说是宝姐姐作诗,我们快去听。”

说罢,她先就快步回去屋内。  贾璘走入屋里的时候,史湘云先就拍掌大笑道:“就等璘哥哥来。”

又不待他回话,她就急着转身对薛宝钗说道:“宝姐姐快说,是个什么谜?说是要等众人聚齐才说,现下璘哥哥也回来了,就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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