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兵队正式打响了通海河战役第一枪。65位河工就是65位战士，工地是他们的战场，扁担、兜子、大锹是他们的武器。尽管他们年龄、体质、力气和动机不尽相同，但“敌人”是共同的，目标是一致的。在没有挖土机的时代，挖河是农民改天换地的壮举，却一点也不浪漫。挖锹的，要凝心聚力，握稳锹柄，脚抵足踏，一蹬而下，然后双臂端起20多斤重的土块，准确地翻倒在兜子中。实担刚刚离去，空担随即来临，不容耽搁工夫。挑土的，迈开坚定踏实的步伐，一步步走完既定路程，将100多斤重的土块倾倒在预定位置，然后马不停蹄地返回。这是机械重复的，枯燥无味的，繁重累人的，丝毫不能投机的。它对体能和耐心都是连续持久的严峻考验和磨炼。河工们是建筑过万里长城的民族之子孙，是开凿过京杭大运河的农民之后代，具备牛马一般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品质。但与先辈不同的是，他们欣逢新中国，从而拥有了带时代特色的自觉。然而，此时此刻，这种自觉显然还远不够充分。眼下，只有叶建民最急于挖出一块样板工程。他挑着担子，想着事情，却依然跑得飞快，脚步稳健有力，身体感觉甚至是轻松的。将空担搁在挖锹的洪周面前，总要说一句：“垡头（土块）大些。”

惟宏、惟耀、玉武、永虎、惟定，甚至包括王继根，这几个人年轻气盛，不甘落后。惟宏是组长，自有必须做好样子的压力与追求。其他几个力气惊人的壮汉，一个不服一个，暗暗地互相瞟着，较量着膂力，土块一个比一个多，脚步一个比一个快。惟定赶了几趟，觉得腿酸、肩痛、气喘，自忖不如他们，只好松下劲来。讷民发现侄儿的举动，趁与他会路，前后的人隔着七八丈远，就小声提醒他3个字：“悠着些。”

他不多话，但心里明白，这是一场持久战，疲劳战，侄儿能坚持下去，就谢天谢地了，那能跟几个犟骡健马似的人争高低？惟和怀疑继根年龄不够，给他挖土特意缩小一点尺寸。他想的是，寡妇养大一个儿子不容易。许多人发觉了，也没有说破或表示不满。30大几到40外岁年纪的人，都提醒几个年轻汉子，力气要带长了用。他们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任凭组长和几个年轻壮汉竞争。建民看他们几眼，他们就稍微加快一点脚步；建民离开了，他们便恢复原来的节奏。建民留心察看西边的3组和2组，发觉情形跟1组类似，心里有些犯急。虽然是第一天挑方，人人有些不适应的疲乏，但午饭的大白菜加了豆腐，量也比昨天稍微多一点，众人竟然兴奋得掩不住欢乐的情绪，吃得美味香甜。建民乘机到各组鼓动几句，请大伙鼓鼓劲。大伙都“应诺、应诺”地答应。惟定吃完饭菜，意犹未尽，说：“再有几块肉就斩唻！”

立刻有人驳他：“能天天有几片豆腐吃，我就心满意足喽，你还想肉吃，真是吃到五谷想六谷。”

说这话的是惟定的堂叔李洪周，惟定只好憨笑两声罢了。2组的人在闹夏开阳。一吃完饭，开阳就高声宣布：“饭桶菜盆还让我去送，你们都歇歇。”

有人似乎不好意思，说：“早晨是你送的，这顿又让你送啊？”

有人却说：“我看，这件事往后顿顿让组长包干，你们说好不好？”

有几个人会意，齐声喊好。“包干就包干，吓不住人。”

开阳一只手提饭桶，一只手托起两个摞好的菜盆，腋下夹住3个木盖，得意地走向厨房。红梅见开阳这副模样，不高兴地问：“为什么又是你？你们小组排班了，今个摊你吗？”

开阳嘿嘿笑着：“我是自愿的。”

“神经！就是组长带头，也不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啊？”

红梅接了菜盆，拿过他腋下的木盖。月琴笑而不言。建秀给红梅帮腔：“开阳哥，不能惯着那些懒人。”

正说着，惟宏来了，提饭桶、夹盖子、托菜盆的姿势几乎跟开阳一模一样。月琴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说“好玩，好玩”，猛然瞅见拿着餐具的先礼出现在门外，立刻收住笑容，低头洗锅。建秀上前接惟宏的东西，问了一句：“你这也是自愿嗲？”

惟宏嗯了一声，不禁红了脸。红梅终于明白了什么，小声骂了句：“两个呆瓜。”

先礼大步跨进门，问：“你们刚才笑什么？”

看见开阳、惟宏都在，立马察觉了其中奥妙，“哦”了一声，放下餐具，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