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已然两月,家书从海宁而来。书六欢喜的到门房处领了家书来,一时高兴便忘了不能打扰公子温书,上前道:“少爷,夫人来信了,打海宁来的。”
听着,仲舒放下书,将信接过慢慢打开,满目温情的阅览,却是越来越平静, 不消半刻便看完了,将信折好安放在桌上,不发一言。一旁的书六也识得几个字,见那书信内容,全无母亲对子女的牵挂与疼爱,语气疏离,且严厉,便如同私塾先生对学生般刻板,要公子好生备考,不可污了先老爷的名号,更不可在朱府惹事叨扰朱家人,想着这些日子来少爷被那张家公子污蔑,又受叔老爷责骂,夫人却也全无关爱,当真是糟透了,原是想让公子欢喜欢喜,却是好心办了坏事。想着公子同四小姐关系尚佳,这般想便去了鸣翠阁,天色尚早,门房通传后道姑娘正在更衣,便作堂前恭候。梳洗过的朱淑真款款而来,因着刚梳洗过,头发只绞得半干,知是舒弟院中人来,便只做简单打扮,半挽发髻携一紫云披肩而出:“怎的你家少爷唤你过来了?”
书六弯着身子:“还请姑娘去救救小的,今日海宁来信,我原想着让公子高兴,也好舒缓公子备考的紧张,却不小心好心办了坏事,倒讨得公子心情不佳,这阖府上下,也只姑娘同公子交好,便来搬救兵。”
如今春闱将近,若是心境受损确实不利科考,淑真想着便叫子虚:“我那梳妆盒里的绛紫香囊你且拿来。”
夜里静悄悄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间隔着的翻书声,墙上是晃晃的人影形单影只,每到这时,便有些想念前些日子,四姐总喜欢过来坐在书案的对面同自己问民间的趣闻,或是与自己论些诗文,那时觉得有些吵闹,如今却感觉静得难受,面前的不是书,那上面全是四姐的面容,俏皮灵动。“我来的不巧,不知可否打扰舒弟读书?”
淑真冒着寒风进来,将披风褪下,子虚接过披风挂在衣架上,同书六一同退到一旁。仲舒连为四姐添茶,给四姐移位,放下书道:“四姐何时来都不会打扰到弟弟。”
淑真莞尔,拿出个香囊随意的扔到仲舒的怀里:“喏,今日与母亲去寺庙祈福,顺便给你祈的符,祝你能考个好名次。”
见他打量手中的香囊,好奇的左看右看,淑真翘着嘴道:“你可要好生带着,为它我可闹出不少笑话,险些拜了送子观音,叫旁人取笑了去。”
说着,仲舒噗嗤一笑,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补救:“四姐饶恕,弟弟不是故意的。”
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淑真一个响指将他额头一弹“讨打。”
两人的氛围相处融洽,一时便将房子变得热腾起来,刚还担忧的书六放下心来,起身去准备些点心。临出门后,身后有人叫道:“书六。”
书六回头见是子虚姑娘,上前问礼笑脸讨好道:“姑娘是有何吩咐,只管叫小人去办。”
子虚摇头,看看左右,手捻着手帕道:“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书六笑着道:“姑娘尽管说。”
她抿了下唇,虽说话不好听,但是事关姑娘,便必须由人来说,若不从源截止,后患无穷。她收着笑道:“姑娘同堂少爷本是堂姐弟,外人所谓男女之别自然不必多在意,但,他们这堂姐弟同旁的堂姐弟却是有些不同的,你可知道?”
这话一出,书六的笑便掺杂着几多复杂,知道她来意,点头道:“小的知道。往后不会再因小事去打扰四姑娘,今日似书六唐突了,多谢子虚姑娘指点。”
嘴上说着,但到底是比刚才疏离客气了些,这一刻才想起来虽然四姑娘说对待公子如亲弟,但那也许只是客套,到底是不同的血流着,自己今日这般倒是让四姑娘难做了,也跌了公子的面子。想着便心下沉沉。看着他如此知趣,子虚满意的点头,转身回房去伺候姑娘。屋内未受到他们的影响,依旧欢喜一片,知道他难受的缘由,虽是他堂姐却也仅是堂姐,终究不好评论他的母亲,只是说些开心的,让他心情好些。异乡游子总是忐忑忧愁的,古往今来游子诗篇淑真看过不少,如今见舒弟这般,便更能理会了。她手拍着他的肩:“春闱将近,我虽在父亲面前能讲些混礼,嘴皮子也不算浅,但你们男儿的学问却当真不如你知的多,能帮你的不多,且咱们家几个哥哥也是,不是外放便是军营中历练,也不能从旁指导于你,四姐别的没什,但却是这府里算悠闲的,你有什烦心都不要憋在心里,四姐最是个易忘愁的,定能让你开心。”
听着四姐的话,心里一股暖流喷涌,亲缘与自己是淡薄的,这相识不久的堂姐却给自己挚亲都未有过的关怀,他们都说她是个心大的姑娘,没心肺,但在自己这却是最心细的姑娘,每次自己心情低落便会降临,替自己驱赶忧愁。原本固定头发的玉簪一下子滑落,仲舒眼疾手快的接住,碧玉的温凉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感觉,几丝发拂过指尖,心密密麻麻的啃食,又似雀鸟撩动了一池春水,波光点点。淑真只觉得一松,还未待反应,便已然青丝三千垂肩。子虚进来便见这副画面,心中大骇,上前夺过朱仲舒手中的簪子,重量一下子消失,仲舒心中一股子无名的怅然,愣愣的收回手,抱拳:“冒犯四姐了。”
“无事,怪这簪子使坏。”
淑真并未在意。子虚将头发盘好,没好气的对着自己心大的姑娘道:“姑娘这发未干便冒着寒气出来,这会子了,还没绞干,明日仔细又要头疼。”
仲舒尴尬的立在一旁,作揖道:“天色已晚,再晚些路当不好走了,今日多谢四姐开导,弟弟心中欢喜不少。”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走吧子虚。”
淑真落了面子,手讨好的拉着子虚的袖子,回头向仲舒撸嘴。逗着他噗嗤一笑。子虚看着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姑娘,叹了口气:“姑娘你瞧着比奴婢大,心却还似孩童般。”
淑真笑着没有说话,双手挽着子虚的手。子虚道:“你与舒少爷虽是堂姐弟,但男女大方也当注意,且你正值议亲,该与男子持些距离,莫要落了人的嘴角。”
“你也道我二人是堂姐弟,同脉同宗本该亲近,且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作为姐姐自然该照付,你便是太在乎外头人的风言风语,只我二人问心无愧坦坦荡荡,他人不可伤分毫。”
姑娘虽这般,但是那头的公子心中是否存别的心思却是未可知的,舒少爷并不是朱家大老爷的亲子,这事鲜少有人知道,又况姑娘当时年幼便更无从知晓,老爷夫人更是不喜欢言它家长短的,便不知真相,但外面的人总会有知道的,毕竟这并非秘密,若是拿这作文章,会坏名声的。至于不告诉姑娘却是有她的考量,只是堂姐弟,这般便可扼杀些不必要的情愫,也是保护姑娘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