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铰鞭甩出,穿破瓦片,打得吱吱一声,然后便有什么东西被卷了下来。看着地上被摔得粉碎的瓦片,还有两只随之落下来吓得快要瘫痪的大老鼠,陆离突然哭笑不得。原来便是这梁山君子啊。陆离微觉尴尬,急忙转移注意力看着这颓败的屋舍啧啧感叹:“之前的振威镖局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啊,这才多久啊,居然就荒得和鬼屋似的。”
他说是鬼屋倒也准确,毕竟这里可是葬送了上百条人命。前不久还有人传,说半夜听到这宅子里传出嘶吼声和哭声,也有人说是兵器撞击的铿锵声。秦言道:“辉煌的时候,所以人都知道;而死了,便不会有人再记得。”
她说的不仅仅是这个振威镖局,更是她的父亲,以及十年前的那桩长安街上的悬案。想当年,秦勉经营清心茶坊也算是顶有名的,茶坊焙制的“孤芳”专供皇室,大有皇商的势头。可是后来呢,秦勉身死,茶坊关闭,连“孤芳”的焙制手艺也失传了,这才多少年,江湖人还有几个人记得这件事呢?除了心心念念要为父报仇的秦言,和当年犯下这件案子的凶手,便再没有人了。两个人穿过大堂,走进后院,秦言拿了回雪阁中的地图来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水池:“这个密室隐藏在水下,倒也算得上隐蔽。我当时下去过一次,底下没有机关,也没有官银。你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好,”陆离用手掌扇了扇面前的风,耸了耸鼻尖,抬手掩住口鼻,道:“你们不会是把尸体都丢进这个水池里了吧?怎么这么臭。”
听他这么一说,嗅觉不够灵敏的秦言倒也闻到了尸臭味儿,道:“没有,都丢到乱葬岗了。”
“啧啧,看来还是不行啊,”陆离从怀中勾出一个香囊来。那是个粉色的小香囊,囊上还缀着紫线编织的璎珞,他递了过去,“喏,带着防身吧,里面都是些驱邪防虫的药材。”
秦言并不伸手去接,而是道:“这样精致的香囊,是哪个姑娘送你的?算了吧,我不愿负了人小姑娘的心意。”
“怎么,你是吃醋了么?哈哈,还小姑娘呢,我这一个多月来,可是几乎天天同你在一起的,哪里来的小姑娘啊?”
陆离逗趣道,“哎,所以说嘛,事业心和桃花运总是不能兼顾的。”
他把香囊直接塞进秦言手中,道,“你要是不接啊,我家小白鸽可是会伤心的。这时他特意为他言姐姐做的,连我这个大哥都没有呢。”
这样一说,秦言便更是不要了,反手把香囊甩回去,恰恰落在陆离手中。她道:“我不需要。”
也是,鲜血、死人、尸体,她见过不知多少,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呕到连心肝都要被吐出来的单纯的小姑娘。而且,因为某种原因,她嗅觉并不如常人,故此,这香囊于她的确是不需要的。两个人开启水池的机关,果然又露出通往地下密室的阶梯来。陆离跳了下去,回头对秦言笑道:“我就自己下去了,免得下面有官银你和我抢,我可打不过你。”
秦言抱着剑站在岸上,没有说话,目光却已不在陆离身上,而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了。陆离的话自然是玩笑,下面的密室秦言早就去过,里面并无官银。当然,也不排除嫌烦事后再将官银转移到密室的可能。但是,这事儿既然已经过天残派的插手,想来也是多次看过的,偷盗官银的人不会蠢成这样。他要秦言在岸上,不过是怕这里又是一个陷阱,而两个人都陷了进去,就算里面没有千军万马的埋伏吧,就是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在外面关上了机关,他们也会非常麻烦的。所以,秦言坐镇,一进一退才都有路。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陆离才出来,他站在石阶上,两边都是池水,他扬了扬手指上特意剥下来的干涸的血块儿,苦笑:“虽然没有官银吧,但是里面的东西可比官银刺激多了。”
“什么?”
“王天青。”
秦言的眸光闪了闪,似乎不太相信:“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天青?”
“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王天青。”
陆离道,“就是那个早该被你惊天一剑震慑住、然后死在振威镖局灭门那天的,振威镖局大当家王天青。”
“怎么可能?”
陆离摊开手,做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动作,道:“千真万确,就是王天青。”
“那么,那天死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进攻振威镖局那日,已经是围得紧了,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跑出去了,就算是被从密道送走的王天青的妻儿最后也是被天残派的人带了回来,最后自杀了的。可是,振威镖局的大当家王天青居然没有死,而是后来死在了这家的密室中。而死亡的时间,是在秦言和陆离再次来此的三天前。那么,当日代替王天青死去的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什么时候演了这出李代桃僵计的?是否就是因为当日在场的不是王天青,所以哪怕拿着王天青的金刀,也只有引颈受戮的命?难怪,难怪失了信心的假王天青会这么轻易的就被天残派的一个小人物杀死。可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真正的王天青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以他的性格应该是要为妻儿兄弟报仇的啊,却不声不响的死在自己的密室里。非常奇怪。秦言有些不淡定了,再问:“可看得出王天青因何而死,为谁所杀?”
“一剑封喉,”陆离又添了一句,“是张晔等人的死法。”
“剑雨书生?”
“准确的说应该是操纵剑雨书生鬼尸的幕后黑手。”
本在岳阳出现的屠灭了张府全家以嫁祸秦言的鬼尸,居然又在三天之前出现在了洛阳。似乎从蜀中之事,不,应该是说,从振威镖局一事开始,便都与鬼尸扯上了关系。只是,那幕后黑手为何要操纵鬼尸杀死王天青,又为何要引秦言等人来这里?还是说,引他们来此的不是别人,正是给他们看了三页档案的天残派宗主洛远道。若是如此,洛远道与鬼尸之事、与当年长安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呢?陆离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出“洛远道和秦言父女反目成仇”的大戏,却听秦言道:“不对。”
“什么不对?”
陆离话音未落,便见秦言一剑刺来,剑光轻闪之间,焦尾已向他下盘攻来。“诶,你疯了?要杀人灭口吗?”
陆离赶紧跳开,跃出水面,落在一旁的假山石上,怒气冲冲的看着秦言,“你怎么了,是尸毒入脑了?”
秦言冷笑,剑尖轻动,便如同播洒开百十条细丝,根根线线缠绕不绝,抖动之间宛如开出一朵银色的莲花。秦言持剑而来,冷笑道:“你根本不是陆离。”
秦言的长剑像是绽放着死亡之花的藤蔓,翻转移动之间回风流雪,留下一道道银色的残影,剑光闪烁之间步步紧逼。假陆离见剑势迫人不敢硬接,也只有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之时反手朝身后一捞,只见袍子撩起一个角,迎风飘了起来,然后,一把亮闪闪的金刀终是出鞘。铛——,金刀挡住秦言斜劈下来的一剑,两人四目相对隔得极近,而各自的刀剑上又绽放出金银二色的清辉。假陆离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秦言道:“他的右手中指上有一道很浅的疤。”
便是在假陆离扬手示意那干涸血块的时候,秦言便已发现不对,却不立马出手,而是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待对方说里面是王天青尸体的时候,她便想,是否里面埋伏了杀手想要诱她进去呢?那么,已经进入密室的陆离又是死是活呢?顷刻之间她便已然出剑逼得假陆离亮出武功,甚至是亮出武器。这个时候,她便能百分百确定,这个假扮陆离想要引她进去的人,就是早该死去却还在为非作歹的王天青。是了,振威镖局大当家,金刀王天青。王天青道:“呵,没想到你对那小子竟然这么了解。”
秦言笑而不语,陆离中指上的疤痕,是当日在大匡山下,他为秦言拔出莲花箭时被倒刺所伤。秦言既然自诩恩仇必报,虽然别人不说,可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一个是十年前的杀父仇人,一个是一个多月前的灭门仇敌,都是不共戴天的敌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亏得王天青刚刚还能不动声色的假扮陆离。而现在,两个人却都已霸气全开,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了。刀剑互斫,金刀和焦尾同时发出铮铮器鸣,在比拼刀剑谁也无法战胜谁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掌,带着浓烈的掌风推向对方。双掌相抵,拼的便是内力。秦言左手为掌,右手持剑,在比拼掌力之时仍然十分嚣张的灌了内力入焦尾,展现出来的便是森森的剑意。率先不支退开的是王天青。他抵挡不住,右腿踢出,一记拳脚过去,却被秦言轻飘飘闪开,再回赠过去。王天青受了一腿,激荡之间撤下金刀,急急增加掌力,然后迅速退开,一边倒退一边挥刀,使了一招“横贯八方”。秦言旋身飞上半空,剑上蓄力,如同一朵银花盛开,她手腕一抖,一招“分钗劈凤”,只见剑气弥散之间,便这般华丽丽的破了王天青的“横贯八方”,散开的气流刀势如同分流的瀑布,捶在两旁的假山上,斩破不少山石。而秦言,毫发无损,手腕再动,身子轻盈,先用“子夏悬鹑”故意露出破绽,再使“渊鱼丛雀”,让王天青以为自己逃出了焦尾的剑意,然后一式“刀头燕尾”,剑锋劲力剑气纵横,最后以一手“鸟尽弓藏”收尾,停手之时已经将王天青伤得落地吐血。秦言缓缓降落地面,无锋的剑尖却像是最为可怕的鬼手扼住王天青的喉咙。王天青一身衣衫净被剑气割破,脸上更是细小的伤痕无数,而最后一招“鸟尽弓藏”更是让他受伤严重,金刀被从手中震落,右手手腕更是骨折疼痛。他不甘心的吐出嘴里的血沫,仰天大笑道:“好,好啊,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当真天纵奇才,难怪天不助我。”
秦言压下剑尖,一指点了对方穴道免得王天青畏罪自尽,这才冷冷问道:“我问你,十年前长安清心茶坊一案,是谁指使你做的?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