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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妙笔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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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一过,秦言和陆离从咸阳出发,骑的都是脚力不错的西域宝马,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方菲果然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准备了两车礼物,说是等过完年得了空自己也会亲自去京城拜访,又贴心的想这马车肯定赶不上二人胯下的宝马,便另派了小厮带着礼品清单与二人同行。陆离和秦言咬耳朵:“啧啧,没想到你娘防你防得比贼都严。”

“她只是怕我太寒酸而被你家轻视欺负。”

“谁敢欺负你啊?”

陆离道,“我家世世代代可都是文人啊,大腿都还没有你胳膊硬,哪里扭得过啊,更别提欺负了。”

在秦言“你是说我体壮如牛”的略带威胁的目光和“你是文人么”的疑惑神情之下,陆离又道,“哎哟喂,胳膊的事儿我就是打个比方啦。至于我,我可是供职东宫的,当然是文人啦,只不过文武双全得厉害罢了。”

秦言忽略这通话,只道:“你这些比单口相声还流利的话,留着自己听去吧。我只想怎样不动声色的摆脱那烦人精。”

“这个啊,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

“不急,等赶了个千儿百里的,我才同你说,保证我这法子一用一个准。”

见陆离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秦言不再多问,告别众人,打马前行。为了摆脱那表面为送礼但实际却是洛远道用以监视秦言行动的小厮,这距离,跑起来还真是发了狠。日行千里的宝马,愣是在秦言的马鞭下跑了一千三百里,直到那马都开始吐白沫了,陆离从后赶上来,道:“你再这样跑下去,你倒是功力深厚没有问题,可是这马要猝死啊。怎么说都是你家的财产,你一点儿也不心疼么?”

秦言喝了一声吁,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牵着走了一会儿,等看到了茶馆儿,便把马交给小二喂养,一行三人坐下休息。那送礼的小厮也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小人物,相反,这个小厮打扮的人却是天残派内相当有名的妙笔千言宇文豫。据说此人是前朝宇文皇族的子孙,当然,这已不可考。他所出名的并不是武功身手,而是一手“天骨遒美,逸趣霭然”的瘦金体,一口舌灿莲花的口才。宇文豫此人,身高七尺有余,不多不少刚刚好,因腹有诗书显得气质昂然,于任务方面从来无错。只是向来信奉谨小慎微,并不插嘴多言,所以才在秦言和陆离之间略觉没有存在感。然而,这分明是个文人,但体力上却也不差,愣是追上了秦言的快马奔袭,虽累得气喘吁吁,但在上司面前的态度还是有的。他并不评价,也不劝谏,就像一块麦芽糖,紧紧的黏住,甩脱不得。有了宇文豫在,交际问路之类的事儿自然轮不到陆离,他也好好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大爷滋味,心里头美滋滋的:啧啧,若不是逢场作戏,就是真的当了天残派的姑爷也是好的,有这么多能人异士伺候着,便是太子殿下也没这好福气吧?然而,在看到秦言明显不悦的脸色和她左手持握的焦尾之后,陆离还是打消了这假戏真做的可怕念头:算了算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我还是安安分分的多活几年吧。当夜亥时之后,几人才找到农庄,敲了门说明来意,农户打死也不开门,担心几人是强盗响马,直说十里之外就有客栈。秦言不愿纠缠,便是再赶十里,于她而言也并无不可,但宇文豫上前了,他的声音很好听,且带着七分恭敬,道:“大小姐请下马暂些,属下稍后定迎大小姐安寝。”

说罢,宇文豫已下马靠近那农庄,一边敲门,一边开始劝说。秦言和陆离骑着马立在篱笆之外,确已是人疲马乏。陆离打着哈欠道:“人家都说了不开,你说这宇文豫是吧,他有什么本事说服别人大半夜从被窝里出来开门迎客啊?”

秦言不语,但这一天的疾行,她也是非常疲惫的。现在果然是不行了,强用禁术拖垮了身体,以前她连续几个昼夜不合眼的追杀他人,也不会觉得疲倦,而现在呢,自从上一次眼睛的问题出现端倪之后,似乎,已经大不如前了。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大过年的就扯谎往京城跑了。因为她怕枯竹师太的线索被人掐断,更怕自己没有时间料理剩下的仇人。没一会儿,竟听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壮汉披着棉衣举着灯笼,挤出一个头睡眼惺忪的朝外边看,然后,大打开门,让出了一条道来。宇文豫过来,谦恭拘谨:“请大小姐和陆先生进屋休息。”

说完,便见那屋中的灯烛都被点亮了来,映着木门上的红纸黑字的倒“福”。马匹被栓在柴棚,与主人家的骡子处在一堆,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深更半夜,本已熟睡的人全部起来,迎接这陌生的客人。女主人挺着斗碗大的肚子,同鬓角银白的婆婆一起去厨房做吃的去了,壮汉则把自家最好的茶拿了出来,沏茶给客人喝。宇文豫请秦言上座,又请陆离坐,自己则站在一旁默默伺候,主仆之分相当分明。等酱肉和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已快接近子时了,而那主人家,在饭菜上桌之后,也退了下去,并拿了草料喂马,还把自己的床铺腾出来。秦言道:“我不习惯睡别人的床铺。”

陆离只得妇唱夫随:“我也不习惯。”

宇文豫便对主人家道:“你们不必挪了,收拾一下杂物间就是。”

这一餐热腾腾的晚饭果然够晚,虽不如酒楼里的美味,但浓浓的家常味,又是过年时才有的美食,倒也不错。杂物间只有一间,而秦言和陆离又是默认的未婚夫妻关系,自然是为他们俩准备的。推门进去一看,这哪里是杂物间,分明就是卧室吧?虽是用木板搭起来的床铺,但上面铺着的被褥却是干净厚实的,而那大红色的棉被更让人觉得应该是那女主人做新媳妇儿时的嫁妆。秦言虽然不想太过麻烦人家,但在宇文豫的示意下,这杂物间的布置应该是用上了这户农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吧?就一张床,两个人,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陆离委实没有这胆大包天的想法啊。便乖乖的拿了一床被子,准备打个地铺将就一晚上。“你做什么?”

秦言问。“打地铺啊,”陆离嬉皮笑脸的坏笑道,“要不你愿意和我同床共枕啊?”

秦言把那被子重新放回床上去,然后,捡了一截丈余的麻绳,一端栓在床沿上,一端系在门把上,然后自己把被子一裹,飞身上去,平躺在这长绳上。陆离看得目瞪口呆,道:“只听说古墓派的才这样,没想到你也有这癖好啊。你一直不肯明说自己师傅是谁,敢情是古墓派的仙女啊。”

“不是,”秦言阖上眼睛,道,“不过是一种修行。”

陆离虽然不够聪明,但仍能明白,秦言这种睡法分明是在练习轻功啊。秦言的剑法走的是一个快字,若没有如风的身法做基础,这套剑术就施展不出。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然而,为了那一个快字,得牺牲多少人之常情啊。秦言此人,当真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之前有人评论,秦言的剑术和功夫都是难得的,而其快得诡谲的剑法更是可以排上江湖前三。而其轻功,天下能够胜得过她的也不过十人。想来她便是以这种方法练成的吧?这个想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言此举的确是为了练习轻功,因为她身体渐差,功夫也会跟着变差。其次,她把绳索两头系在门窗之上,若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不必成了他人瓮中之鳖。这也是她身体渐差之后的不得已而为之。正月初四晌午,三人到达萧府,萧家人正在用膳,一听说大哥带着嫂子回来了,萧白歌便真的像是一只小白鸽一样狂奔出来。院中结了薄冰,有些湿滑,萧白歌跑得太极没能停得下来,竟在一个趔趄之后差点儿朝树上撞去。陆离当即披风一甩,在手上当做白练,甩了出去,把正要和大树爷爷有个亲密接触的萧白歌卷住腰拉了回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陆离嫌弃的伸手挡住差点儿因为惯性而直接扑进自己怀里的萧白歌,笑道:“哎哟喂,小白鸽差点儿就成冻肉鸽了。”

“哥,你竟然取笑我,我可是为了见你才差点儿摔了的,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关心弟弟……”萧白歌嘟囔了一大串,从要把陆离小时候骗小朋友糖葫芦的丑事说出来到要吃掉陆离最喜欢的藕粉丸子让他没有吃的,语速又快,声音又尖,就像是唐门的暗器连珠炮一样。萧家夫妇姗姗来迟,萧夫人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准儿媳妇”秦言,眉开眼笑的过来挽住秦言的手,道:“哎哟,儿媳妇……”听这称呼,陆离心道要完,这可是在玷污人秦门主姑娘冰清玉洁万世孤鸾的名声啊,自己不晓得会不会被她秋后算账?果见秦言的脸僵了一下,在被握住双手的时候也是条件反射的差点儿挣脱并反击,但好在秦言忍住了,任由萧夫人握住她的手,笑得十分僵硬。萧白歌此时也注意到秦言,停止和陆离疯疯癫癫的打闹说笑,乖顺得低下头唤了一句“言姐姐”,却不敢看秦言的眼,更不敢看她的手和她腰间的剑。单纯无邪的萧白歌绝不会忘记秦言大杀四方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场景,更不会忘记在他言姐姐的眼里和手里,这个江湖究竟是个怎样血腥杀戮和罪孽不堪的江湖。萧庆廉也出来,看到陆离,很是欣慰,但在瞧见江湖打扮的秦言的时候,眼中又闪过一丝不快。将人迎进了宅内,介绍寒暄之后,宇文豫恭敬的呈上礼单,内有金银珠宝无数,古玩字画若干,还有诸如雪莲人参铁皮石斛等珍贵药材。宇文豫道:“萧大人萧夫人,我家宗主和夫人遣我敬送礼物,但属下失职,人先到了,礼物还在后面。还请大人原谅。”

这本不是他的失职,可他还是揽在身上,倒也是忠心耿耿,实属难得。但是,宇文豫忠心的人却是洛远道。这就同秦言此次要办的事儿有冲突了。可到底洛远道没有坏心,只是顺着方菲之意,而他们又毕竟是父母长辈,秦言不愿直接伤了他们的心,所以倒也并不会对宇文豫如何,大不了是瞒着诳着拖着他,等到秦言完成她想做的事为止。本来就是假借未婚夫妻的关系来京城,纵使看出萧庆廉对自己并不满意,秦言也毫不在意。若真的满意了,怕也还真是一个难题呢。萧庆廉不知这是陆离做的一出戏,以为陆离果真要娶这么一个江湖女子为妻,虽是客客气气的招待了来人,却暗挑了时间去找陆离,并严厉告诉他不可以。宇文豫本就是来趁机监视的,保不齐就是隔墙有耳在监听呢,是以陆离不能直接和萧庆廉说一切都是假的,便执拗的表示:“我和她同生共死,有莫大的缘分和情意,她不在乎我的身份,我也不会在意她是江湖人。”

萧庆廉反问:“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么?”

“不知道,”陆离道,“因为义父你,从来就不肯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的父母是谁。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只知道,我是瘟疫村里幸存的孤儿,是萧家的养子。”

萧庆廉长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可是我,绝不允许你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你的妻子,只能是官家小姐。”

“可是义父,我是暗卫,不是什么皇孙贵胄,我也是一只脚踏了江湖的人,凭什么去祸害清白人家的姑娘?”

他苦笑,“况且我与秦言,哪里不配了?”

萧庆廉状似无意喃喃道:“兴许就是呢?”

然后再一次拒绝,“你平常怎样我都容忍了,但这一次,我绝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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