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刀破喉,焦尾穿膛,然那亲卫殊死一搏中仍是把短匕送进了冯皇后的身体里。明丽的宫装,被血污所侵,从肩头晕出一团又一团的血来。箭雨早停,歹人被诛,其余的便是有贼心没有贼胆了,更何况,他们均是东宫之人,见太子大驾,又听闻给他们命令的暗卫阿大是东夷人,此刻更是放下武器不敢异动。赵煦道:“阿大掳了清清,往凌虚殿去了。”
“怎么回事?”
陆离问。“我同你约定的事情,我自然是没有能力做的,得依仗手下人,所以……我把它交给了阿大。然而,我今日去收到清清递给我的条子,说危险。我不明所以,不知危险来自何处,本想调集暗卫的……”可陆离假传令牌,把一干暗卫引出,然后,一一歼灭,连暗卫营都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所以,赵煦能够用的人,除了东宫那群平庸至极的府兵,便只剩一个贴身保护太子太子妃而没有执行暗卫令的阿大。邹清清的危险预警本就是来自阿大,可赵煦偏生还去找阿大,分明就是自投罗网。于是,阿大点了赵煦穴位,把他送进椒房殿附近的一个偏殿,这样便能将赵煦也一并推入那一场乱事,指不定赵煦也会丧命于急求公道的陆离手中。然而,阿大并没有想到,做出这么多震撼之事,分明怀揣着狠戾与复仇之心而来的陆离,却也并没有想要对他们下杀手。他的行为,更像是一个从小被遗弃的倔强孩子的任性反击和自我证明。之前说胡小虎经不住东夷诱惑,叛国投敌,从东宫盗出了重要情报。然而,出卖情报的一直都是阿大,胡小虎只不过是被人推出遮掩真相的替罪羊罢了。而趁着陆离扰乱局势的时候,蛰伏已久的阿大终是现出了真面目。赵煦道:“阿大根本就是个男人!他是东夷的奸细,早早的潜伏在大夏,替代了岑瑶的身份。”
岑瑶,便是阿大入暗卫营前的名字了。几方势力相互交错,难怪很多事情都办得如有神助。那暗卫营,虽是大夏朝廷最黑暗最污浊的一处存在,却也是间谍最致命最难逃的追踪。陆离恨它,只是因它毁了太多孩子正常的人生,阿大恨它,却是因它阻碍了自己的路途。所以,阿大坐看陆离假传调令尽诛东宫暗卫,看他一把火烧了整个暗卫营,自己却坐收渔利。而凌虚殿,便是皇帝所在处。因近来体弱多病,陛下沉迷炼丹之术,常居于凌虚殿内。阿大则是把太子妃当做人质,闯入凌虚殿,意图不轨。若是陆离如阿大所想真的对冯皇后下了杀手,又发现太子才是一切恶事的源头,而阿大又手刃了皇帝,这样一来,群龙无首,东夷怕是很快就会攻破大夏。秦言却觉得有不妥,问赵煦:“他把你当做替罪羊,便不怕在我们动手之前你便说出了真相,然后一起对付他么?”
赵煦为难道:“他……给我吃了哑药……”那你怎么还能说话?这是所有人的疑惑。赵煦又道:“是清清,她提醒我有毒,我这才没有咽下,压在舌根,趁其不备吐了出来。”
“那太子妃……”秦言的话还没有问完,陆离便已然回答了她的疑问:“阿大喜欢太子妃。”
所以才能够容忍她的出格,想来阿大掳走邹清清亦不光是为质,而是想行动成功就直接带她离开吧。阿大其人,连身份都是假的,可唯独,喜欢邹清清这一点却是真的。也是因此,赵煦才会信任他,却没想到会有这结局……情况紧急,阿大已赶往凌虚殿想要刺杀皇帝了,已然容不得他们搞清楚来龙去脉细枝末节。冯皇后被短匕所伤,力有不逮,太子又仁懦窝囊计不知所出,却偏偏把这不能公开的重任压在本是为讨公道而来的陆离身上。陆离瞥了秦言一眼,还未说话,秦言已然提剑掠出:“我会替你完成。”
陆离感激的笑,又对南宫锦道:“南宫,也麻烦你跑一趟了。”
面对陷害自己一家的罪魁祸首,南宫锦本是不愿妥协的,但身为文士武人的家国情怀却让他不得不服从。秦言对皇宫并不熟悉,只见陆离指了个东的方向,便极快的掠去。因为宫门前聚拢的人,吸引了御林军的注意,再加上近来舆论所向,路上竟少有宫女太监的。秦言掠过太液池的残荷,终是看到个与侍卫私会的宫女,不顾许多,开口便问凌虚殿。宫女与侍卫皆惶恐,唯恐私情泄露受了宫规,又见来人面生,不仅开口就问陛下之处,还提刀带剑,更是不答,那侍卫甚至还提了柳叶刀便劈过来。秦言轻闪躲过,手指压在侍卫腕上,施力,再问。那宫女害怕,失声尖叫,却被一把飞来的蝴蝶刀把砸在后心,眼白一翻,昏了过去。然后,南宫锦足踏荷叶,衣袂拂水,掠了过来。侍卫惊慌,终是指了个方向。秦言放手,在侍卫拔腿就跑的同时一掌劈晕对方。两个人几乎是脚不沾地,飞驰过去,到凌虚殿时,却见外边守卫均在,一点儿也看不出危险来。秦言拧了拧眉,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但眉宇间却有憔悴和死气。凌虚殿就在前面,她便要过去,但南宫锦却先她一步,并且掏了块小金牌给守卫瞧。守卫一看,恭敬的行礼,准许他们进入。那小金牌原是冯皇后给的,若无此,只怕秦言、南宫锦怕是连凌虚殿的门都进不得。然而,一连进了几道门之后,终于有内监打扮的人阻拦:“没有陛下传召,任何人不得觐见。”
南宫锦摸了小金牌道:“皇后娘娘有急事召见太子妃,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太子妃已经出去了,想必此刻正回鸾路上。”
秦言和南宫锦两人对视一眼,只见南宫锦手中轻动,蝴蝶刀已经滑出,搁在内监颈上:“你骗我?”
那内监冷笑两声,竟直把脖子往刀刃上撞,却未见血,然后,一掀外衫,露出一套夜行衣来,直接与南宫锦缠在一起。那冷笑像是什么暗号一样,竟引了好几个同样装束的内监来,想来是一伙的。数把蝴蝶刀同时脱出,旋转得如同明丽的刀花。南宫锦的刀自一人胸前划过,明明力透纸背,却未渗血。南宫锦一怔,然而手上动作却未停滞。面对抽剑帮忙的秦言,他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救人。”
秦言点头,几剑劈斩,身影如同灵蛇,灵敏快速的穿过几人的拦截,反身扣上门栓。而南宫锦也极快的闪侧过去,拦住那几人,互相纠缠住。秦言一路向前,就像是当日她突破幽黑的廊子站到洛远道面前一样。期间她发现了几具被扒了外衫的内监尸体,想来这就是被敌人李代桃僵的人了。焦尾划过来人胸口,却无血痕,只外襟一道剑痕。秦言微皱眉,却无更多表情,只把剑一挺,复又刺了回去。焦尾如同一条灵蛇,爬遍对方全身,试图在对方坚不可摧的躯体之上找出罩门。最后,焦尾点刺对方腋下,那人便如同一只装满水的尿包,尖叫一声,整个人都委顿了下来,随即气绝身亡。秦言抖去刃上污血,继续向前,也不忘传音入密给南宫锦:“东夷秘术,攻其罩门。”
秦言除了一路的障碍,到达丹房之时,地上已经躺了道人和道童的尸体了,丹炉中的火还熊熊燃烧着,然而,皇帝却已经被阿大制住,原来之前那东境海防图半真半假,所以现在阿大正在逼问皇帝真正的海防图册。秦言并不顾及,挺剑而出,就像是只是来杀人,而非救人。阿大微怔,将皇帝当做挡箭牌,而他身后,太子妃邹清清被点了穴道泪眼涟涟的坐着。秦言并未止剑,却急收内力与剑气,且在逼近之时倒转长剑,以剑柄而过,这才没有直接削了皇帝人头。阿大制住皇帝退了两步,站定:“秦言?”
秦言没有回话,但手中焦尾已经表明了身份。阿大手上带着毒狼爪,就掐着皇帝的脖颈,掐得经常服食五石散的皇帝都不由得青筋暴露,没了“仙风道骨”。他道:“放下焦尾,自断筋脉。否则我……”他做了个杀人的动作。秦言觉得好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不顾民生的皇帝,废了自己的武功?”
“你……”阿大哑然,又道,“就凭他是大夏的皇帝,是陆离的生父!”
“如此,便该死。”
秦言冷冷道,“陆离一生孤苦悲惨都是他无能之过。于公于私,我都该谢你杀了这皇帝。”
阿大显得慌乱,却仍不放手:“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欠太子一个人情,来此,”一边说着,便见秦言身形一闪,已经至邹清清身边,抬手为之解穴,扶了人慢慢站起,冷森森的看着阿大,“只是为了救太子妃。”
阿大脸部肌肉肉眼可见的抖动了几下,就连手指都朝着邹清清的方向微张,拉下脸来道:“把她给我。”
“她?”
秦言轻笑一声,“她是大夏的太子妃,是我要还给太子的人情。你若有那本事,大可从我剑下把人带走。”
两人僵持良久,邹清清却突然捧着肚子哇的呕出一口血来。秦言嫌恶的挪了两步,而邹清清也顺势向前两步,便是那时,阿大突然动手,把邹清清拉了过去,撞在自己怀里,关切道:“清清?”
阿大手上的毒狼爪还掐在皇帝颈边,却见邹清清再一次吐血,他这才下意识的放手去扶邹清清,邹清清也就势往他怀里去,把皇帝挤了开去,隔着一个身位。阿大正眼看邹清清情况,秦言却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上发簪就打了出去,击打在阿大右腕上,然后,焦尾一挺,自己也已冲出,救了皇帝出来。眼看秦言使诈救了人质,阿大又气又恨,匆匆与秦言过了数招。秦言剑法虽快利,但阿大亦修东夷秘术,比之金钟罩铁布衫更是刀枪不入,竟连焦尾也穿刺不得。然而另一边,邹清清又开始吐血,叫人心慌。阿大只得撤回,好在秦言顾及皇帝,不敢贸然追击。阿大揽住邹清清,眉目间柔情四溢:“清清,你如何了?可是我之前下手太重伤了你?”
邹清清唇色殷红,前襟亦是血迹,本就体弱的她虚弱道:“我疼……”说罢,又是一口血。阿大忙不迭的要为她送内力疗伤,可是,手掌刚刚抵上对方手心,却觉手心一痛。原来邹清清手中竟握着一颗小小的针,直接刺进阿大掌中。阿大面色难看至极,身体颤抖不已,道:“清清你……”邹清清面向秦言,唇齿之间残留血迹,喊道:“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秦言一剑挺过,直接穿透阿大胸膛,他必死无疑。原来刚刚那看似轻巧的一针,刺中的便是阿大的罩门,也因此破了他的神功。原来邹清清吐血本就是她的计策。她咬破舌头佯装受伤,惹得阿大分心来护,然后,刺中他的罩门。为的便是要救出皇帝,铲除这个东夷奸细。阿大心口血流如注,大口大口的呕血,却颤巍巍的抬手去擦邹清清唇边的血,道:“这胭脂太艳了,不适合你。”
邹清清心里一痛,想起面前这人女装时守在自己身边,陪了她无数个寂寞孤独的日夜,想起他恢复男装,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我是东夷人不假,可我喜欢你亦是真。白川,这是我的名字。待我完成任务,便带你返回东夷,我会告诉天下人,白川喜欢邹清清。”
邹清清眼睛一酸,落下泪来,其中酸楚,却说不出话来。白川道:“别哭,我没骗你,白川喜欢邹清清……”白川死在邹清清身旁,他闭目之时,邹清清痛苦纠结道:“可你来晚了,我出生便注定是太子妃。”
她显露一抹苍白而凄绝的笑,“若白川真的喜欢邹清清,奈何桥上等着我,下辈子莫要晚了……”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心有余悸的皇帝没有听到,可秦言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然而,秦言没有置喙,她将皇帝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问:“陛下可记得一种名叫孤芳的茶么?”
皇帝点头。“人走茶凉,可到底还有人记得孤芳。”
秦言又道,“冯皇后之罪,还请陛下还陆离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公道。”
至于这公道该如何达成,冯皇后是杀是废,秦言并不知道。但是她想,皇帝必然是喜欢冯皇后的,要不然如何能够纵容冯皇后的牝鸡司晨权倾朝野?然而,此夜之后,冯皇后画地为牢,拒不见客,待大监拿着皇帝废后的诏书前去椒房殿时,打开重重宫门,却发现冯皇后已经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