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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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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井新井挖到第二级台阶后,松古叔让大家伙在台阶的侧壁削了斜坡,原先预留的毛竹一端斜削成了尖面,另一端锯平,并垫上了麻垫。沿着选定的井址一圈打下了6根竹桩,长度约齐腰深的样子。锤竹桩的工具也很原始,四根麻绳绑上了石墩子,四个人站在井坑上方,拉提到一定高度,松手让石墩子掉落锤击毛竹。逐渐配合熟练以后效率就越来越高,不等两天时间,碗口粗的竹桩打了6根,围成一圈,象梅花桩一样。随着松古叔的一声令下,开始挖第三层。第三层开挖,每圈挖的深度约为一个胳膊深,形状似倒八字;挖成型后用砖先筑出一个内圈,坑壁与砖圈之间用红毛灰配砂石加水搅拌后填灌。等上两天以后,红毛灰干硬后,再进行第二圈。松古叔领着茶伢子带着砍刀、镰刀上了河滩,河滩上成片的芦苇一丛一丛的,河岸上一阵风吹过来,芦苇的叶子簌簌的作响,头顶上成串的芦苇花稍稍弯成一点弧线,随着河岸上的阵风一会儿扫过来,一会儿扫过去;芦苇花,白花花的。芦苇丛中并没有路,长着些杂草;有的地方还有点积水,还有点淤泥;有的芦苇丛的底部还挂着些河流上游冲下来的水葫芦。水葫芦的根须黑黑的,象头发、象胡须,葫芦缺了水份,蔫蔫的,没了青绿颜色,象晾在河岸上抽离了灵魂的死鱼。冷不丁的,一阵扑棱扑棱声音,茶伢子吓了一跳,松古叔笑了:“没事,野鸭子,要不就是野兔;运气好的话还能捡上野鸭蛋哩。”

“倒是要注意点蛇,银环蛇胆小,自己会先被吓跑,就怕五步蛇。”

松古叔停了下来:“茶伢子,不往前了,就在这一丛砍吧。”

两人砍下了几十根,没等上茶伢子问怎么弄,松古叔剃下了芦苇叶子,又搓又拧地变出了绳子,往围拢的芦苇杆子头上扎了一道,尾上扎了一道,就成了捆。茶伢子蹲下身,一甩胳膊,芦苇便抡上了肩膀。松古叔也没和他争,跟在后边,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茶伢子问他,砍这些个芦苇要干什么,松古叔也不回答,说是到时候就知道了。到了新井后,松古叔让阿茶生了一堆火,然后将芦苇杆子按浇灌红毛灰位置的尺寸慢慢煨弯,等全部煨好以后,熄灭了火堆的明火,将煨弯圆圈的芦苇圈埋进了余灰里。第二天,当第二圈挖到位置后,砌一层红砖围模后,放两个芦苇圈,再灌红毛灰拌料;再砌一层,再放两个,一直到第三圈灌完。松古叔给大家的解释是:“相当于是给木桶加了箍,增加刚度,放心点。”

就这样,当挖好第五圈;第六圈刚开始挖,井沿上的大家伙就听见,在井底挖土的旺财大喊:“来水啦,来水啦…”大家呜哦一声,纷纷抢到井口,探头望去,只见旺财两脚之间咕噜咕噜的嘟嘟往上冒,就像是锅里的水烧开了似的。没一会功夫,就没了旺财的膝盖,大家伙急忙的将旺财扯上了井口。大家伙正高兴着,阿凤却急匆匆地走了。没过一会,她便带了一串鞭炮回来,一手还拿着洋火柴盒,往松古叔的手上递:“松古叔,来个响,高兴高兴!”

松古叔没接,往水伯方向招手:“水伯主事,水伯来点。”

水伯正想推辞,大家伙都着急了:“哎呀,别推了,快放吧,也好让乡亲们知道我们挖成了。”

顺利挖出水后,新井的各项事宜越干越顺,大家伙干活干出了兴致,每天天黑了都舍不得回家似的。第二天一早,早早的就又都忙开了;填土的填土,平整的平整,砌井壁的,抹灰面的;似乎是都恨不得立刻大功告成似的。族长也很高兴,要求管理上仍是设盖上锁,但不设专人管这事,钥匙挂在福堂进门的墙上,每日的第一个使用之人自行取开;下午最后一个使用后盖好井盖并上锁,钥匙仍挂到福堂墙上。新井挖成,最高兴的还是阿凤,在阿凤眼中就没有不好的:位置好,不像老井挨着大街吵的很;井沿的井台用的是红毛灰抹的面,又平整又不滑;使用上又自由的很,你洗衣服想洗到什么时候都行。看着新井,阿凤的眼中好像又可以抠出水来……第十一章 告别松古叔要阿茶开始准备的时候,阿茶终于下了决心,他要自己告诉阿妹走番的事情。阿妹是童养媳,打小一起长大,阿妹粘他粘得很;怎么和她说,阿茶有点担心。阿茶绕过池塘,穿行在龙眼树林下的小路上;小路通向河套边上的渡口,在渡口边上的河滩上,阿妹应该在那里割猪草。呼兰河从凤栖村的西面悠悠而来,撞上村庄西侧的凤首山后分成两股;大股的绕向村庄北侧,绕成了太极中的弧弯,贴着拐弯的地方便冲积成了河滩;拐进来的河弯处设了渡口码头。码头两侧是护岸,右侧的河岸上长了几棵柳树;柳树的枝条长长的,垂到了河面上,河里的鱼儿时不时的会啄着枝条,一顿一顿的。小股的呼兰河水贴着奶岩山脚,绕过村庄南侧后,又和北侧的河水合流成了一股,向东流去。远远望去,呼兰河成了村庄的玉腰带。村庄南侧的奶岩山东西走向,山势不高,略带弧形;东侧有岩似乳,故名奶岩;奶岩山就像是母亲的怀抱,将形似栖息着的凤鸟一样的村庄拥入怀中。与奶岩山遥遥相对的是龟仙峰,挺拔、险峻,高耸入云。早有诗云:奶岩奶岩,兰水绕前;龟仙峰下,有凤来栖。村庄名凤栖,属灵秀之地。然而,几百年的聚居,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土地有限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当有着多余的人口,也想出力干活,可是无地可种,吃不上饭时;“走番”和“挑盐”一样就成了活路的一种。从松古叔能够记事起,叔辈们,甚至更前一辈,就已经开始外出“走番”;松古叔就是叔叔领出去的,方向是南洋,目的地是马来亚。“走番”和“挑盐”一样,是需要选择对象的,当然选择的标准和“挑盐”不同:第一、要身体健壮的青年男性;漂洋过海女性是上不了红头海船的,而下南洋也是干苦力,身体弱可能都撑不到目的地。第二、脑瓜子要机灵,有血性还不乱来的后生;有闯劲,又有规矩就相对比较容易立足。第三、家中人口相对较多的,未婚十六到二十岁左右的比较适合。吃得多,家里却没地种,没活干;出去一则更有机会,而且也减轻家里的口粮负担;这是福建、广东早期下南洋做苦力的大部分原因。未成家则是比较没有家庭子女羁绊。“走番”从一开始就是交织血和泪的搏命旅程。就像旺财说的白话“命拴上裤腰带上了。”

…阿茶爬上渡口侧面的护岸时,渡口码头上没有人,木质渡船栓锚在锚石上;河水打着旋,亲上了渡船的船底;旋涡不见了,而渡船像是有人在用手拨弄着,扭过来、扭了过去。顺着渡口左侧的河滩望去,阿茶看到了那几棵柳树,也看到了阿妹的身影;阿妹弯着腰,一上一下的,就象河岸上的轻风拂动柳树低垂的枝条。“阿妹。”

阿茶喊了一声。“阿妹…”又喊了一声。阿妹抬起头,直起腰,一手抓着镰刀,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阿妹向阿茶看了过来,阳光洒在阿妹的脸上,阿妹眯着眼睛答应着:“阿茶哥。”

“阿茶哥,你快来,帮我捆猪草。”

阿茶快步跑过去,到了跟前。阿妹望着阿茶,笑吟吟的:“太好了,有你来了,我就不需要用筐装了,竹筐装的少,还硌人。”

阿茶用草打着草绳子,开始先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再在旁边摘了些芦苇叶子和柳条编了长绳,将小捆猪草头尾交错扎成了一大捆。这边才刚刚弄完,阿茶还没起身;阿妹已经从他身后爬上了他的肩膀,骑到了他的脖子上。“阿妹,快下来;你都快十三岁了,我驮不动你了。”

阿妹咯咯地笑着:“不管,我再不骑一骑,你‘走番’后我就骑不着你了。”

自打小,阿妹喜欢骑着、阿茶愿意驮着;不管是看社戏、看庙会、看菩萨出巡,还是看灯会游灯。阿茶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走番。”

“阿母说的,阿母还说要让我等你;阿茶哥。”

两人一下子就没了话,阿妹从阿茶肩膀上跳了下来,捡起地上捆猪草没用掉的柳枝一甩一甩地说:“阿茶哥,你领我去渡船上玩一会儿。”

两人下了护岸,来到锚石边上,阿茶抓住系船的铁链,将船头一端靠上岸,抓住船沿。“阿妹,爬上去,不能直直地站着哟,会掉到水里的。”

两人爬上了船,并排地坐在船舷上,挽起裤脚,将脚伸进了河里。河水划过脚面,发出了时断时续的低语,阳光洒在了河面上,金灿灿的。“阿茶哥,你说走番要走多久?是不是等燕子飞回来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没那么快;松古叔说路上要走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坐船。”

两人一下子又没了话;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偶尔会有小银鱼会跳出河面,细扁细扁的、在阳光下银光闪闪。河面上飞来了两只白鹭,在空中盘旋了一会,俯冲下去划过水面,又飞到河对岸的河滩去了。“阿茶哥,我给你唱首歌吧。”

没等阿茶答应,阿妹就唱了起来:“阿哥走番哩……心慌慌…”“阿妹想哥哩……心酸酸…”“阿母目眶哩……泪汪汪…”“坟头朝北哦……拜唐山…”阿妹唱了一遍,紧接着就又唱了一遍。阿茶的眼睛有点红,鼻子酸酸的,赶紧问她:“阿妹,谁教你的,唱得好听!”

“前几天阿母教的,说学会了就要唱给你听。”

阿茶沉默了,阿妹也没话,两人似乎还沉浸在歌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茶脚丫子踢了一下水,说道:“阿妹,走了,回去了。太阳都要下山了。”

阿茶背着猪草,阿妹背着竹筐,走在河岸上;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两人身上,投下了长长的身影;时而分开,时而交织在了一起。阿妹说:“阿茶哥,你走番去南洋可千万别娶那边的蕃客;如果南洋好玩,等你回来就也带我去。”

“行。”

阿茶说。第十二章 走番出发出发的日期一定下来,时间就过得飞快,似乎一转眼就到了眼前。阿母给阿茶准备了一大袋的地瓜,一小口袋花生米,十几个熟鸡蛋;两件褂子和一条粗布裤子,还有阿母纳的布鞋和阿妹打的草鞋,扎成了褡裢背着身上。父亲给的两块光洋,松古叔让缝到了随身穿的裤腰上。松古叔准备了一袋中药材。有淮山、枸杞、当归、熟地四种,和地瓜搭成了一副挑子;松古叔也随身背了一个褡裢,带了两根竹杖,叔侄俩一人一根。出门的时候,阿妹没有出来送他们;阿茶心里知道,她肯定是躲在被窝里哭呢。多年以后,阿茶才明白,这原是人生三大苦之一,生离、死别、求不得。出门向西,下了村外的溪蒲,蹚过小河沟;松古叔让阿茶把草鞋穿上:“别舍不得,今天预计得走上个百来里地;明天还得百来里。穿,可能都得出水泡,光脚哪走得到地方呢。”

顺着奶岩山的西侧山坡开始往上爬;路是古道,就着山势挖出的台阶,爬上奶岩山西侧的峰顶松树岭,旺财叔和他们道了别,他帮忙挑着担子上了松树岭。站在松树岭上回头望去,呼兰河蜿蜒流转,泛着光,真是一条亮晶晶的玉带;村庄也真是象一只栖着的凤鸟;对面的龟仙峰一动不动,俯视脚下这些奔波着、挣扎着、或高兴或忧伤的人们。歇了半天脚,送别了旺财,望着他下山若隐若现的远去背影,松古叔突然说:“茶伢子,叔求你个事。”

阿茶吓了一跳:“松古叔,你怎么啦?”

“将来我百年以后,在这松树岭上帮我寻一块无主之地,将我埋在这里吧。”

“别让我坟头留在南洋,北向拜唐山哪…”阿茶不明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如大山般的松古叔眼角泛出的泪花。阿茶重重的点了点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漂泊海外,除去拼力生计,最后的魂兮归来竟也成了理想。胡不归,胡不归兮,魂之安栖;魂之归来兮,魂兮归来!…下了松树岭,翻过去八十亩山;呼兰河、奶岩山、阿母和阿妹扔在了身后,阿茶的话多了起来:“松古叔,到马来亚要走多久?”

“松古叔,我到了那边要做什么?”

“我大哥到时候会不会去接我们?”

“娶蕃客不好吗?蕃客是什么,和我们长的不一样吗?”

松古叔一一地回答:“到马来亚差不多要走上一个月左右;现在坐汽轮已经快多了,以前坐红头船,那可得走两三个月…”“到了那边先跟着我做学徒,修脚踏车。”

“你大哥啊,他等着在家接我们就好了。”

“蕃客呀,在马来亚一般指的是本土的马来人;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和我们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长得和我们差不多,颧骨比我们稍稍高一点,眼窝比我们深一些;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了。”

过了八十亩桥,沿着长岭一路下坡,到了中午时分,两人便来到了三叉镇。三叉镇是个交通要冲,官道从镇中穿过,沿着官道两侧分布着各色店铺。松古叔领着阿茶在路边的吃摊前停下来。吃摊上有两口锅;一口座着蒸笼,一口烧着汤。竹编的蒸笼冒着热气,蒸盖下端漏出一小角的屉布。“馒头、包子,估计是。”

汤锅内咕咕地冒着小水泡,汤色微微有点发白,上面漂着油花。“炖着骨头。”

阿茶心里想。摆在吃摊前的是一张条桌,长方形,木制的,不宽也不算长;桌面上有油渍,两侧摆了两张长的条凳,也是木头的。“包子、馒头、扁食汤;两位,看来点什么?”

摊主招呼道。“包子、馒头有没有搭配清汤,不要扁食,要清汤。”

“包子一个三文,五文两个;馒头一个两文,三文两个;汤给你搭,不用钱。”

“吃完在你这儿灌点热水,可以吧。”

摊主点了点头。要了四个馒头、两个包子,摊主端上了两碗清汤,汤里还漂了几颗葱花。阿茶正准备往褡裢里掏鸡蛋的时候,松古叔制止了他:“茶伢子,别掏了,快吃吧;两个馒头、一个包子就着汤吃个半饱就行了。”

吃了馒头、包子,喝完了汤,阿茶正给水壶、水囊灌水。摊主问他:“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驿亭…”松古叔抢了话:“啊,对。驿亭镇。我们就是这跟前的;这不,驿亭他娘舅家盖房垒墙,我们爷俩去帮下忙。”

摊主笑了:“驿亭啊,这没两步路,挑着挑担,还以为是要走多远啊。”

“走亲戚,虽说是去帮忙;也不能空着手去不是?”

松古叔解释道。两人收拾停当,继续上路。走出几十步后,拐了转角,松古叔往后瞟了一眼;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除了这赶路的叔侄俩,空无一人。两人顺着官道奔驿亭镇而去。在路上,没等茶伢子发问,松古叔开了腔:“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逢人但说三分话,遇事留人七分面。”

“包子摊主的眼睛毒着哩,街面上人来人往的,见多了。”

“他问话,问行踪。若是无心倒罢了,若是有意,恐生事端,再若是和强人有勾,那就麻烦了。”

“不过,这是官道,又是白天,我们虽然人少,但都是男性,讲本地话,会好些。”

“你看戏台上演的,秦琼秦叔宝,那等英雄流落在外,还得处处小心。这些你得留心一些。”

松古叔顿了一下,又说:“你看,我们的东西不算很多,为何要整一副挑担。”

“第一、挑担行路,属于求生路的人,一般身上财物不多,不打眼。第二、挑担的扁担必要时可做防身的武器。第三、即使真遇上强盗,挑担中的货物如未搜出金银等钱财,除非强盗对中药熟悉了解,一般不会洗掠;那些中药则相对容易换出回家的盘缠,不至于半途求助无门。”

第四、那些中药材带到南洋,价格会比这边高上许多,卖后便可贴补路中花销。”

阿茶听得很认真,细节中竟有这么多的学问,遇事长智,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再加上师傅指点,见识上自然长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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