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心的日子总是很快，转眼，已是离职的最后一天。

这天中午，Carry约景川吃饭，为她送行。

“你这一走，我成办公室老大了，还真不习惯。”

Carry边吃边说。

“嘿嘿嘿，这话说的，你的江湖地位，地球人都知道。”

景川笑嘻嘻地说。

“姐姐，凭在同事们心中的位置，你说个不字，谁敢不听，我的话都没那么管用。”

Carry一脸羡慕。

“哎，哎，你这是给我脸上贴金呀！就你这气势，咳嗽一声把小老师吓得屁滚尿流的，你才是真正老大。”

景川说着笑了。

“姐姐，要说这个，我真不如你，你在小老师们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你是怎么做的，能和小你十几岁的人一起玩？”

Carry认真的问。

“这个嘛，从心理学角度讲，一个人如果童年缺失，他的潜意识就会支配他做一些童年时期没有完成的事。小时候， 我爸在外地工作，我妈就把当大人使唤，所以我的童年没时间玩，不能撒娇，除了干活就是挨骂。现在长大了，小时候来不及经历的事情，我想感受一番，做做出格的事儿，找个人撒撒娇，可惜姐姐我未遇良人。”

景川说话间，想到了自己的婚姻，表情由骄傲变为惆怅。

“真假呀，经你这么说，我觉得有道理，但也不全是。还是你的人格魅力高，把人都吸引来了。没有童年的人多了，也不全是你这样，无论男女，大小通吃。”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损我呢，说的我好像某楼的招牌似的。”

Carry被景川这句话逗得一口水喷出，撒了一桌子。

“姐姐，你还有个特点，喜欢自黑，不过黑的恰到好处。”

Carry一边擦嘴一边说。

“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有不严厉的一面。说真的，你放下架子的感觉不错，照这个风格走，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景川神秘兮兮的样子。

“姐姐，有个事儿，我想和你核实一下。”

Carry 一口官腔，搞得景川有些不自在。

“说，啥事？”

“我听说，你离婚了，真的假的？”

Carry一脸认真。

“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谨慎还是被人知道了。对，离婚了，夏天时的事了，已经过去时了。”

景川摸下耳边的头发，怅然若失地说。

“为啥呀，你和姐夫不是挺好吗？”

“婚姻好不好，只有夫妻双方清楚，别人看到的都是假象。我不想谈太多过去的事情，就算是个教训吧，不管怎样，我开始喜欢并享受当下了，除非给我一个亿，否则就算天王巨星求婚，我也不答应，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碰婚姻了。”

景川向来通透，她不希望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Carry从景川此时的态度中体会到，她已与过去一刀两断，对婚姻更是决绝。

“嗯，你说的我懂，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外人看到的都是现象。你最近的状态有些down，原来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也好，及时止损，才不至于让自己伤的更惨。”

Carry见景川怅然若失的样子，知道她内心并非像外表般洒脱，立即转移话题。

“行，妹子，为你这句“及时止损”，咱俩走一个。”

景川如释重负。

“行，走一个。”

Carry拿起杯子。

“姐，祝你的未来越来越好，路越走越顺。真心话，咱们共事这么多年，于公于私我不想你离开，但人各有志，生活很重要，所以即使不舍，也要放手，我知道你已经为自己盘算好了未来。妹在这儿，祝你永远健康，永远快乐。”

说完一饮而尽。

“谢妹子，姐姐我跟一个。”

景川一仰脖，杯子空了。

“不过姐，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离婚都是内因吗？”

Carry担心景川生气，问得甚是谨慎。

景川笑了，果不出她所料，一旦自己离婚的消息被同事们知道，尼克必躺枪，他们两个无一人幸免，最终会变成同事们的谈资。幸亏自己提交了辞呈，免于风言风语，只是可怜了尼克，他留在暴风眼中，不知是否被激怒。这么说来，景川更加觉得自己不够地道。

“Carry，我的婚姻走到尽头，与他人无关。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仅是你，全办公室的人，都好奇我和李尼克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求离职的事保密，就怕谣言四起，对尼克不利，这也是我在离开前最后能为他做的了。我也非常感谢你，一直替我保密。”

“保密的事没什么难的，只要和知情人说，泄密是绩效考核之一，大家都能管住嘴。”

Carry边说边得意的笑着。

“你可真行，这你也能想到，佩服佩服。来，再干一个。”

景川说着举起杯子。

“不过，姐，你为什么不告诉尼克，他现在都不知道你要离职。等他回来，你人去楼空，对他真的好吗？如果他问我，我该怎么说呢，你一走了之，弄得我也不太好做了。”

Carry实话实说，句句在理。

景川听后，未急着答复，人家说的不无道理，这么走掉，自己痛快了，确实没有考虑尼克。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处理的不够圆滑，这样吧，如果他一直缠着你问东问西，你就给他我的新号码。”

景川将写好的号码递给Carry。

“我的意思是，没有要命的事，别告诉他，我也想有个新的开始。”

景川叮嘱着。

“姐，我懂了。只是心里不踏实，李老师对你的态度，我觉得他肯定会闹腾，总之，我有这个预感。”

Carry说的信誓旦旦。

“我觉得他应该能理解。”

景川若有所思的说，但对方的话触到了她的心尖。

“说真的，姐，从同事的角度，你俩平时那股亲密劲，但凡是个正常男女，都会把你俩理解为情人关系。当然，旁人可以看出，李老师更主动，他天天缠着你，而你能把你和他之间的度控制好，已经是教科书级别了。但你一声不吭的走，从感情上说，尼克会伤心的。”

Carry喝口水继续说：“其实，他也向我递交了辞呈，他离开的时间正好比你晚一个月，你们何必呢？都在为对方考虑，又都瞒着对方 。要我说，姐，你再考虑一下，哪怕给李老师打电话说说，千万别等他回来看到的是空桌椅，我觉得那孩子会疯的。”

景川被Carry的话惊呆了，她浑身发冷，心狂乱的跳着，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什么？李尼克辞职了？”

景川声音颤抖。

“是，就是上周的事儿。”

Carry认真的说。

景川开始回忆上周发生的事情，她试图找到蛛丝马迹推断李尼克辞职的原因。怎么那么巧，为什么他要辞职？难道是因为答应他要去领证？

“你有没有问他辞职的原因？”

景川急切的问。

“问了，他说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回答的非常模糊，后来再追问他，他说找到新的生活目标，现在的工作会对日后生活有影响，所以决定辞职。”

景川努力拼凑着几天来两人相处的碎片，也许，答应他领证的无心之谈，让他认真了，尼克呀尼克，你我相识这么久，关键时刻怎么没了默契，语言暧昧不是咱们的日常吗？又何必当真，万一出你事，景川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叮嘱你什么？”

景川再问。

“他的叮嘱和你的如出一辙，同样要保密，不能让同事知道。”

Carry一字一句认真的说。

Carry的话如当头一棒，打蒙了景川，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尼克辞职，这小子该不会认真了吧？！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吧？天呢，这下闹大了，这局该怎么解？

“姐，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对他真没有其他想法？”

Carry满脸疑惑。

景川看了眼求知欲旺盛的Carry,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关系是亲人加朋友的关系，我唤他妈一声大姐，于情于理我算长辈，照顾他理所应当，至于他对我，大家看在眼里，偶尔有逾矩的地方，但我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同事们不知缘由，我不怪他们，也从没放在心上，身正不怕影子邪。”

景川说的理直气壮，自己都要信以为真了。

“是吗？怪不得你们像认识很久似的，彼此熟知，打打闹闹，看着很和谐又很有趣，你们的相处模式让周围的人很是嫉羡呀。特别是那些单身女娃们，眼里盯的全是尼克，想和他接近，无耐尼克老是拉着你。她们无论多努力，也打不进你们的圈子，气得那些小姑娘背后没少说你坏话。”

Carry笑嘻嘻地说着。

景川也笑了，心想这还用说嘛，这几年自己眼皮都快跳成双的了，喷嚏打的鼻子都发炎了。

“我理解她们，换作是我，没准骂的更难听。我离职后，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始攻势了。”

景川尬笑。

“可惜，那些姑娘们还不知道李老师离职的消息，一旦知道了，李老师要小心了，否则走不出女人们的情网。”

Carry边说边坏坏的笑着。

景川并未听到她后面的话，只顾思考尼克离职的事情，消息太突然，今天之前，她仅剩一只脚在门槛内，自由之翼开始有节奏的扇动起来，只等余下的脚拔出，她便展翅高飞了。如今，她留在门槛内的脚像被东西緾住了，动弹不得。

“姐姐，想什么呢？”

Carry推着景川的胳膊。

景川将思绪收回，望着Carry说：“听的入神了，说到哪儿了？”

“也没什么，您是老江湖了，比我招儿多，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知会一声，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Carry笑嘻嘻地说。

“这话说的，仿佛我是武林盟主一般，不过麻烦你时，你别推辞。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学校吧。”

二人起身，朝学校走去。

整个下午，景川的魂像被打散了一样，在校园里飘荡。离职的事像团火，不断炙烤着她的内心，让她不得平静。若尼克不离职，此时，她应该阔步在这校园，好好体会学校的一草一木，而此时，她焦灼的走动着，不敢停下，仿佛一停下，那团火便从口中射出。

如果李尼克的离职是因她而起，她的不告而别，就是对尼克最大的伤害。她不想也不愿意伤害他，必定尼克曾经驻留过她的心田，在她最无助迷茫的时候，他的出现唤醒了她濒死的心。只是时不逢人，现实摧毁了他们，景川不得不屈服于生活。在她心里，李尼克能力不凡，人品出众，想找个好女人不难，她不能成为他幸福的拦路虎，她必须从他生活中抽离。她忍耐很久，终于等到离开的时刻，也看到了他们彼此幸福的未来，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尼克离职。

思考很久，景川拨通了尼克妈妈的电话，打算约她出来，将一切事情坦白，寻求她的帮助。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大姐，你好，我是景川，现在说话方便吗？”

景川客气的寻问，听到对方应允后，她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大姐，今晚能一起吃个饭吗？我有事和你商量。”

景川谦卑到对方不能拒绝。

“好，那咱们晚上8点在米兰广场见面，你先忙，见面再说。”

景川放下电话，心情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更紧巴了，如何破局，这次恐怕要交给老天了。

每当想到李尼克那张稚嫩的脸，她都觉自己太过无情，她知道尼克对自己的感情，却未直接拒绝，这是此生最大的错。若早与他一刀两断，浇灭他的想法，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境。说到底，自己欠尼克一个正式的拒绝，一个正式的交待。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尼克妈妈。

景川的眉头收的很紧，似有千万件事捆绑在一起。两只手不断揉搓着袖口，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包间里只她一人，但她总觉得挤满了人，令她呼吸不畅，甚至头晕脑胀，恍惚间一个身似尼克妈妈的影子闪进来，吓了她一跳。

“景老师，不好意思，刚完事儿，希望不算晚。”

尼克妈妈抱歉地说。

被尼克妈妈的声音惊醒，景川迅速恢复到清醒状态，“没事儿，大姐，我也刚到，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只点了喝的和一些凉菜，你再添些喜欢的菜品。”

景川将桌上的菜单推向尼克妈妈。

“别客气，景老师，家常菜就好，我不挑食。”

尼克妈妈笑嘻嘻地接过菜单，挑着菜。

看着她平易近人的笑脸，景川内心更加崩溃，大姐呀，若尼克日后过不了情关，闹出点事情来，你千万不要怪罪我。

“大姐，我今天有事和你商量。”

景川边说边起身，给尼克妈妈倒着茶。

“景老师，咱俩之间有必要客气嘛？！差点就成一家人了啊！”

尼克妈妈说完哈哈的笑着。

这笑声，像小钢针，一颗颗钉进景川心脏里，合着她的呼吸，此起彼伏，刺痛着景川的神经。

“姐，咱今天真不能开玩笑，我这是托孤呀。”

景川面露为难之色。

“这么严重，说吧。”

刘总甚是痛快。

“行，我直接说。我离职的事情，李尼克并不知情，等他下周回来时，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我知道，这样做很伤他的心，但请你相信，我是无计可施才用了下下策。现在，我非常担心，他知道实情后，会受到刺激。”

景川的语言平淡，声调均匀，满含着对尼克的担心，她的双眼晶莹，被泪水浸透着。这神情，让对面的尼克妈妈顿生怜悯之情，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怪景川。

“大姐，我十分懊悔，如果当初果断拒绝就不会有今天，更不会担心他的未来。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比他年长，应该比他有能力处理好感情的事。一直未痛下决心的原因，也是担心尼克，正如你所说，他刚从一段感情的伤害中走出来，找回正常人的生活，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他进行二次伤害。我是真想帮他，但却忽略了，感情的事情不能帮。你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吗？”

景川期待的目光投向尼克妈妈，她期望大姐给自己一颗定心丸，告诉她尼克以后发生什么与她无关。她也知道，如果尼克妈妈真这么做了，她不能原谅自己。

这个世界，最不能给善良人活路，在他们的四面八方围堵，逼迫，用人性绑架他们的良心，在他们头上树起大牌子，告诉他们你必须善良，否则你就不是人，你不会有好下场。

“景老师，听你说这么多，其实我并不太愿意接受你的做法。暂且不说对尼克的伤害，只说你自己，你扪心自问，对李尼克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你赘述这么多，从旁观者的角度，我可以读到的信息是，你担心尼克，在意他的感受，那为什么不接受他，而是逃离呢？李尼克的脾气我知道，他是真的很爱你，否则不会和你纠缠这么久，面对这么痴情的男人，你忍心放手吗？”

刘总语气平缓，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却句句戳在景川心上。

“大姐，我不是不能接受，而是不应该接受，李尼克太优秀了，我真心配不上他。我不允许自己成为他未来的障碍，他应该找个与他般配的女子，但那个人不是我。”

景川眼含泪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我有过婚姻，生过孩子，而且我不能再生育了，仅这一点已经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

景川泪水夺眶而出，近段时间的焦虑全在此时爆发出来。

刘总温柔的用手轻拍着景川的手背，她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人家为自己儿子考虑的十分周到，身为母亲，也身为女人，还能挑剔什么？

“景老师，谢谢你的坦诚，一般人不会把隐私讲出来，我家尼克确实没有看错人。但凭我对他的了解，你自认为的缺陷，并不能阻止他停止，他可能会更加强烈。”

听到这儿，景川被惊的一身冷汉，我已将伤疤揭开，还不能吓退他的感情，我到底要怎么样？

“所以，我选择离开，让他停止幻想，我也能好受些。大姐，我不愿意过之前的日子了，这两三年来，与尼克周旋，我费神费力，真心折腾不起。所以，我选择离开，让他根本找不到我。这是我的新号码，你保存一下，旧的下周就不用了。我没有告诉李老师新号码，也请你替我保密，除非……”景川面露为难之色，不好往下讲。

“除非什么？”

刘总着争地问。

“除非他自从一蹶不振，开始伤害自己。你打电话给我，我想办法。这就是我今天约你出来的目的，我亏欠他一个正式的拒绝，一个交待，若他因我颓废了，我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景川边说边用手擦拭眼角的泪水，在说完的刹那，她胸口突然敞亮了，轻松了。

刘总望着景川瘦小的身影，仿佛理解儿子被她吸引的原因，自古感情的事最不能勉强，该说的话她早已说尽，该长辈亮明的态度，她都传达了，能为儿子争取的，她尽力了，仍不遂人愿，那便是命。

在刘总心里，人得信命。聪明人不与命争，而是认命，接受命运安排的现实，为此奋斗。人不与命争，但人必须顺命而为，在被命运安排的空间里折腾。

“景老师，你的好意我替李尼克收下，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过好日后的生活。我尽量不打扰你，但你也清楚，意外总是有的，日后需要你帮助，希望你别推辞，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景川十分感动，不断的点着头，她预想刘总会斥责自己，但却在思想层面给她做了疏导。

“大姐，你放心，我定会尽力。”

景川按着刘总的手。

“景老师，我想以长辈的身份，叮嘱你几句。我们李家，随时欢迎你的加入，由你做我儿媳妇，我能闭眼了。”

“大姐，你，你，我谢谢你，你真是国宝级婆婆的代言人，你就不怕自家香火断掉吗？我的亲姐，别打我的主意了，外面好女孩多的是，找个家伙事儿齐全的姑娘，能生能养的，我等喝他们喜酒。”

景川边说边拍着刘总的手背。

尼克妈妈也笑着说：“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知足了。”

两人将手牢牢的握在一起，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赞赏，年龄对于成熟的人来说，只是生理符号，除此之外便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符号大的总比符号小的多几分自信，多几分坦然。

人的一生，说短也短，说长又长，却都是三餐一晚，喝着白水，看着日出日落，忙碌中想起辜负过的人和事，平添几分意难平。若有来世，必将抹平那些藏在心坎上的沟壑，做些让那个人开心的事，下辈子不再辜负。殊不知，又是一番轮回，熟又辜负熟，难以说清。只空留遗憾，这便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