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鱼难得休息两天。越到下半年,商场的生意越好。买房的、搬家的、结婚的、甚至生孩子的,好像下半年多了一些。这两天,也是老板发了善心,又临时招了几个人进来,才安排方小鱼他们轮流休息两天。方小鱼就与周归一商量,一块去老家一趟。周归一整天在后厨洗碗拖地、洗菜搬煤,也闷得慌。但是,周归一丢了工作、惨败“蚂蟥”,暂不至于甩手不干了。听说回方小鱼的老家,想起方小鱼曾经说过的“日本马”,周归一自然蠢蠢而已,高兴不已,本想对九九说的,却越来越感到在九九面前有种不敢亲近的感觉,就与“郝厅长”说了此事。“郝厅长”一听,立马叫人准备些礼物给周归一,带给方小鱼的母亲。“郝厅长”最近心情不错。一方面,见周归一老实呆在店里,踏实做事,整天钻研着那本小册子《九九归一》,也不见先前的孟浪荒唐;另一方面,店里的生意因为顾深沉之事,反而比以前红火而稳定。周归一之所以对“郝厅长”言及下乡一事,并非想要得到“郝厅长”的允许,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看上去好像是要征得“郝厅长”的同意。试想一想,他周归一我行我素惯了,哪管什么请假请真呢。见“郝厅长”忙着叫人准备礼物,周归一却不以为然,说:“大包小包的,好像不得了,其实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郝厅长”笑了笑,说:“人有点虚荣心,也不是坏事。一个人连一点虚荣心都没有了,岂不了无生趣?”
周归一毫不在意对方是九九的父亲、霜满天的大掌柜、自己未来可能的岳丈、一个久经考验的老江湖,回应道:“倒不如拿点钱,到时我悄悄地给她老人家,老人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也比这大包小包的实在。”
“郝厅长”一听,知道周归一就是这样的个性,就拿了几百块钱,递给周归一,说:“我们既给她老人家一点钱,也带点礼物,岂不是更好?”
周归一接了钱,也没有数一数,就塞进了荷包,坐在沙发上等方小鱼。不一会儿,方小鱼拎着大包小包地过来,说:“天冷了,老娘最怕冷,我给她买了棉衣棉裤。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瓜子花生等等一些零食什么的。怎么样?”
周归一笑了笑,说:“不错,大孝子。”
“郝厅长”弄糊涂了,指着吧台上的礼物,说:“归一,你把这些东西也拎上吧?”
周归一摆了摆手,说:“方兄,看母亲,大包小包应该;我是看伯母,不讲虚排场。走吧,我们走。”
周归一和方小鱼出了店门,倒把个“郝厅长”弄得摸不着头脑了,硬是半天回不过神来。从蜀州到方小鱼的老家不过四五十里地。俗话说:相隔十里,乡风不同。同样是蜀地,但又是另一番景象。随着汽车的行进,车上的人可以看见的蜿蜒的山路旁,有一栋栋依山而建的房屋,矮矮小小的;房前辟有平地,平地上拴有牲口,以马为多。周归一兴致盎然,指了指车窗外,就问方小鱼:“方兄,那些马就是你说的日本马?”
方小鱼扭头往车窗外看,肯定地说:“对啊。这些小日本,好养,干活下力,可是脾气怪得很。只要是生人,一爬上马背,还没坐稳,这家伙就前颠后掀的,非把人掀下来不可。”
周归一“哦”了一声,说:“这马是本地产的,还是外地的?该不是来自小日本?”
方小鱼摸了摸脑壳,说:“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呢。好像是外地的吧。”
周归一兴致勃勃,嘴里不停地数着那些拴在屋前的马,一匹、两匹……又摸了摸口袋里“郝厅长”给的钱,心想,说不定,这次,我就买下一匹马。方小鱼知道周归一已经被这些矮马吸引住了,心想,这家伙的所思所想,总是如此单纯和奇妙。又想起秦雨莲弟弟的事情,就问道:“诶,你说云松他们最后怎么啦?你肯定知道。”
周归一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窗外的矮马,随口答道:“那女孩死活不同意,和这小日本一样,犟得很,就不辞而别,云松受不了打击,又离家出走了。”
方小鱼惊呆了,不解地问:“你不是说云松留在蜀州了吗?”
周归一收回外望的目光,叹了口气,说:“总不能让秦雨莲难过吧。”
方小鱼急忙问:“那该怎么办?”
周归一想了想,说:“这个……以后再说吧。”
方小鱼说:“唉,你得想想办法啊!”
周归一指了指窗外,说:“到时再说吧。你们家有矮马吗?”
方小鱼知道周归一不肯多说,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但依然有些失望,就有气无力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汽车很快就到了站。方小鱼的老家距离站点也不远。两人爬了一段山路,又转了几个弯,便到了。方小鱼的母亲见他们来了,高兴得手足无措。一会儿拍了拍方小鱼的后背,一会儿又拉住周归一的手,说:“怪不得,早上那树上的喜鹊叫得欢实呢。”
方小鱼将大包小包一一打开,对母亲说:“这是瓜子,蜀州最有名的憨头瓜子,上了电视的;这是红皮花生,生吃最好。这是羽绒棉衣,轻便,暖和,比棉花强……”方小鱼的母亲一边点头,一边故意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晓得攒点钱,还大手大脚的……以后,不许乱花钱,听话啊。”
方小鱼笑了,说:“没有花几个钱,我还攒了钱的。”
周归一倒是口无遮拦,说:“你攒了个鬼的钱,寅吃卯粮,一月不够一月的。”
方小鱼瞪了周归一一眼,说:“妈,不要听他乱说,他是开玩笑开惯了的。”
方小鱼的母亲神情黯淡起来,缓缓的说:“都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本事,没能力供你读书。你挣钱比别人难,我怎么不知道呢?你买这买那,我心里高兴,也担心你受苦。”
周归一从来不会被别人带乱节奏,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寒门出孝子,破窑出好砖。小鱼兄没有出息,是他自己的错。哪能怪罪于父母呢?”
方小鱼知道这周归一的邪劲又上来了,如果不转个话题,恐怕越说越远,越扯越邪乎,就掏出烟,递给周归一一支,说:“抽烟,少说几句。你不嫌累啊。我们看小日本去,怎么样?”
周归一点上烟,喜滋滋地说:“我现在好像有点烟瘾了。走啊,鬼马在哪?”
方小鱼跟母亲说了几句话,讲的是地方方言;周归一听不懂,就看着方小鱼。方小鱼笑了笑,说:“我们先去看马,再回来吃饭,怎么样?”
周归一点了点头,方小鱼的母亲则忙着生火做饭去了。离方家不远的半山坡上,有一户人家,姓孙。孙家的门前就拴了一匹马;那马也是矮矮的,毛色淡黑。周归一一眼就喜欢上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马看。方小鱼指了指孙家的房子,说:“这是我孙叔家,与我家的关系好得很。婶婶和儿女们都搬到蜀州城去了,只有孙叔一个在家照看老屋。”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年已古稀的老头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声招呼道:“小鱼啊,回来了。”
方小鱼连忙掏出烟,递了过去,说:“孙叔,您老硬朗的很哦。”
孙叔接了烟,却不点燃,夹在耳朵上,说:“才抽了,过会再抽。”
周归一也上前去,向孙叔问了声“好”,说:“这矮鬼,多少钱,卖不卖?”
孙叔有些诧异,看了看周归一,说:“小伙子,你真是不懂马啊!”
方小鱼接口道:“对对对,他是不懂马,就是喜欢马。”
孙叔不屑一顾地说:“他也不是真正地喜欢马!”
周归一被孙叔连连打击,依然不见恼火,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孙叔,这矮鬼跑得快不快?经不经得住人骑呀?”
孙叔见周归一口口声声地“矮鬼矮鬼”的,心里越发来气,说:“小伙子,这马是有名字的。你矮鬼矮鬼地喊它,它会发火的。”
周归一笑了起来,说:“它叫什么?叫武大郎,还是叫矮脚虎?”
孙叔更是有些瞧不起周归一了,说:“它叫小闪电。知道吗,飞快、敏捷。”
方小鱼也跟着说:“小闪电跑得是很快的。”
周归一摇着头,说:“又不是战马,怎么取这样的名字?谁取的,太欠水平。闪电之后是雷霆,躲闪不及,会被雷炸死的。”
孙叔火了,气了半死,说:“马有灵性,和人一样。人和马如果有缘,马从来不会伤害你;如果无缘,关键时候,马就丢下你不管。我与小闪电相处了两三年,它听话的很。”
周归一照样不急不恼,说:“孙叔,小闪电这个名字,确实不好。一闪一电,不出事才怪。您说得太玄乎了,我不相信。您看,我叫它矮鬼、矮鬼,它怎么没有发火啊?!”
孙叔根本不想理睬周归一,赌气似的说:“小闪电跟了我多年,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似的对待它。你信不信?你骑上去,不被摔下来,我就承认你和它有缘。”
方小鱼连忙制止周归一,说:“这小闪电,除了孙叔,是谁也不敢骑的。”
孙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这些天,小闪电焦躁得很,食量也小了;我一走近它,怪得很,它就打着响鼻,跳开。我知道,小闪电长大了,有心事了,好像盼望什么人似的。”
周归一暗自掐算了一下,说:“孙叔,它在盼望自己真正的主人,盼望我——小周某。”
孙叔倒是神情严肃起来,说:“小伙子,莫开玩笑。我也老了,也想给它找一个归宿。如果,你们谁能骑着它,平平稳稳地,在我这房前屋后转一圈,这马就是谁的。”
方小鱼虽然心里明白这周归一与众不同的,常有非常之事在他身上发生,但委实不敢相信周归一就是这小闪电盼望的新主人。于是,方小鱼大着胆子,说:“我先来试试。”
孙叔解下马缰,交给方小鱼;方小鱼接了缰绳,慢慢地靠近马儿。那马见状,头儿一摆,又向前一冲,把个方小鱼带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周归一见状,立即上前,接过缰绳,“吁”了一声;那马顺从地停下,昂首不动。周归一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就“得得得”地稳步行进起来……孙叔连忙取下耳朵上夹着的香烟,点上,吸了一口,感慨地说:“神了,神了。”
绕房前屋后一圈下来,周归一将马缰捧与孙叔,又低头拱手,说:“老伯,这厢有礼,小周某愿意征金买下。”
孙叔慌忙还礼,又将马缰递给周归一,说:“人马有缘,分文不取。”
周归一岂肯白要马儿,连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说:“此乃孝敬之意,非为购买之资。敬请前辈笑纳。”
方小鱼如在梦里,也连忙说道:“孙叔,我们是晚辈,钱多钱少,您不要见怪。”
孙叔推辞不过,就接了钱,对周归一说:“小伙子,给它重新取个好名。好好养护吧。”
周归一又翻身上马,双手抱拳,说:“老伯,小周某遵命。”
说完,马缰一动,就朝方家老屋跑去……